“行吧行吧,你是個動腦子的角色,我不了解你們是怎麼生活的。”
鏡仙被她說得有點赧然,作為彌補,急忙用形式上的進度取悅她:“你還記得飛升前的軀殼丢在哪了嗎?有沒有确定的埋骨地?”
“埋骨地……鏡仙老天使,您還記得嗎,我是個石斛精來的哦!”
“别笑,你先聽聽我的想法,既然咱們屍解為清淨天的神仙,而不是付出了别的代價成為地仙散仙,咱們的三屍是完整保留在魂魄中的,許多仙人沒有吃回頭草的需求才會忽略這一點。不過說實話,隻要你能找到從出生起就寄托的軀殼,就能把魂魄嚴絲合縫地裝回去,在外人看來,和複活了也差不多——前提是舊軀殼保存完整。混沌世中,人們把坐化的得道高人原樣貼成金身,就是盼着他成仙後複活‘顯靈’。”
“還有這說法?是我孤陋寡聞了。”話是這麼說,千潤心裡卻不這麼想,她才不是白下凡了一趟,至少還帶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見聞,想必博學的鏡仙也不曾了解過:“除了貼金,他們還有一種方法——”
“你是說用妖獸之角磨成粉,制成半透明的琥珀狀屍膠?”
千潤大為洩氣:“好吧好吧,看來孤陋寡聞的還是隻有我一個。”
雖然鏡仙不會動,但從他的語調中也能感受到縮脖子的動作:“你知道的也夠多了,就是要改一改隻靠拳頭解決問題的習慣……”
“啧,知道了知道了。你要問我本源的軀殼在哪,畢竟我是個石斛啊,就算出生的地方比較偏僻,估計早就被人摘走入藥了吧。”
“魂魄都登仙了,藥性還在嗎?”
“這話說的,采藥的凡人又看不出門道,藥性沒了,吃下去勉強也能充饑嘛。”即便身死,千潤對自己有沒有貢獻出最後的價值也是相當在意的,“既然我孤陋寡聞到影響生活的地步了,在聰慧過人的你想出萬全之策前,我要先去一趟琅嬛!”
丢下這句話,不等鏡仙回應,千潤足下生風地跑出千藥園填申請去了,殘影拖得比彩虹還要長,好像身後有火在燒她的尾巴。
……
琅嬛,三界最大的藏書閣,借助五色石之力常年浮在半空,整體是一個百花環繞的園圃,作為主體的九大樓閣以古樸的木質為基,可就連一顆最小的釘子都用椒圖制成的漆髹過足足三百六十五千遍,既使得整座建築光華流轉,也可讓木料和藏書萬年不蠹不蟫;檐間交錯的是天藍、水碧和灑了銀粉的淺紫色紗質懸幔;先天八卦圖的光圈在樓宇背後若隐若現,依據混沌世的節律緩緩旋轉。
整個清淨天,這裡是千潤最喜歡的地方,尤其是——它的樣子跟她飛升之前想象出的琅嬛簡直一模一樣。入口的地磚刻有河圖洛書,她飛得着急,“咚”一聲落在那上面,驚醒了看門的銅鶴。
銅鶴用經年累月通報消息、因而有些朽壞的簧片嘎嘎叫着:“石千潤,你又來了!”
“我又來了,怎麼地!”千潤一叉腰,“白澤上君在嗎?我有事要請教她。”
“不在!不在!”
“那你先給我開門,喏,這是通行令。”
“得嘞——”
銅鶴的尖嘴一閉,連動作用的機械音在地底響過,最靠近入口的那幢樓“吱呀”一聲開了門,這裡就是千潤這個等級的小仙唯一有資格進入的領域了。
千潤側身走進逼仄的大堂——逼仄的原因是四周放滿了一版一版的、密密麻麻的小印章,形似活字膠泥,卻都不是反字。她用發繩緊了緊辮子,以免在這裡不慎落下一根頭發,看一眼身後沒人,才謹慎地挑選起來,嘴裡小聲念叨着:“魔魔魔……找到了,尊尊尊……”
過了不久,她左手攥着“前”、“代”,右手攥着“化”和“入”,望向地闆正中央那個僅能容納一行膠泥的長條小格,陷入了猶豫中。
猶豫着猶豫着,跟在她身後、呼哧帶喘地跑了幾百裡地的冷靜也終于追上了她的腦袋。
千潤挂在唇邊的笑容,就像死而複生、但半生不生的幹屍,在趕屍人的鞭打下,正咔嚓咔嚓、手腳并用地走在半路上,突然一道白光閃過,整個兒就被兀鹫叼走了。
不是的,不是的,這些事可以緩一緩再議,她現在最想知道的,其實是她“死”的時候,甯寰為什麼要說“活該”。
——問那麼多幹嘛,當時就該拼盡全力給這個兔崽子一拳!
這裡剛好也有台階,方便一個頹唐的人坐一坐。沒待歎幾回氣,頭頂上,壁龛中的銅鶴頭“嘎”地叫了一聲,提醒她:“石千潤!琅嬛可不是給你坐着打發時間的地方,你要是在檢索上犯了難,可以找我幫忙。”
事實上,即便白澤上君不在,琅嬛每日也隻有一位鶴使當值,各處的銅鶴像就是他們的天眼。人家可是大忙人,千潤也不想讨他的嫌,忙藏起揀出來的字塊,不着邊際地問道:“我要混到什麼水平才能看一眼《連山》、《歸藏》?據說這兩本書記載着宇宙的終極奧秘,天地萬物都能在其中得到解答。”
閣内的濕度受到嚴格控制,銅鶴用完好無損的簧片響亮地嗡鳴了一陣兒,看到千潤求知若渴的眼神,一時動了慈悲心,好心糾正她:“看你入籍清淨天這麼久都無甚雜念,我可以明确告訴你一點:《連山》、《歸藏》,根本就不是兩‘本’書。”
“這我當然知道,怎麼想都是兩‘套’書嘛。”千潤說罷,對着又一張銅臉徒勞地察言觀色,忽然從語氣中品出了鶴使的潛台詞:“莫非你是想說,隻有建過功的上仙們才能進入的那幾間書閣,裡頭藏的‘書’,并不是用線和膠裝訂成冊的?”
銅鶴故作神秘道:“口說無憑,等你哪天也建了功立了業,被天帝陛下賞賜一道秘書閣通行令,你自然便會知道。”
過去,每每聽到這種話,千潤總能鼓足幹勁,誓要橫刀立馬大展宏圖,可現在的她莫名有種感覺:就是《連山》、《歸藏》,也解答不出甯寰在盯着她笑的時候心裡想着什麼。
她知道她接下來的問題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味了:“鶴使,冒昧地問一句……你是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