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九成可能性最後的例證,比起25歲的甯寰,眼前的甯寰确實在外表上直觀地減去了十歲,可能還不止——不僅臉短了千潤的一個半指關節,身形也要瘦小許多,“啵”的一聲把他從花中摘下來,粗略看看,似乎比千潤還要矮一點。
所以一枚離開棋盒就會消失不見的小白子,十年後是怎麼長成一棵參天巨樹的?這還是正常人的身體嗎?難不成不把弟子當人看的無量門唯獨夥食很好,就是靠這點積累了現在的口碑?
從他殘破的衣物上看得出紫白相間,的确是無量門新弟子的裝束。也不知他在這裡經曆了怎樣的折磨,脖子上、胳膊上、腿上無一處不被平行的一道道傷痕填滿,看起來就像南洲雨林中的黑白文獸。畢竟身中麻痹毒素,加上精神松懈,勉強開口求了救,剛脫離險境便昏迷不醒,綿軟地癱倒在千潤腿上。
探他鼻息,微弱得和瀕死無異,千潤登時心頭火起,正要找千年石斛妖問責,卻見她的藤蔓不再舞動,豈止像被施了定身咒,就連周圍的整個空間都靜止不動了。
千潤疑惑地碰了碰懸在空中的一滴水,忽聽得幾聲咳嗽,跟着是熟悉的嗓音:“總算找到你了。”
是鏡仙?!
千潤急忙把甯寰扔在一旁,循着聲音到處尋找。
“這兒呢,往你身後看。”
原來聲音是從靠近洞口的一個水窪中傳來的——很合理,多少也算個鏡面。趴在邊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千潤歡喜道:“你還真來了啊?快說說怎麼回事吧,我都要吓死了……等等,先問一句,你是哪一年的鏡仙?你知道我們的計劃嗎?”
水面起了一絲漣漪,鏡仙道:“我自然和你站在同一時間線上。建木通道為何出現亂流我還在調查,這回找你是想提醒一句:阻止仙魔大戰固然重要,隻是切忌因小失大,如若擾亂混世因果,後果隻怕更加嚴重。”
因小失大?還有什麼能比禍及三界的大戰更嚴重?千潤不敢想象,謹慎地問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可以輕舉妄動,必須順勢而為?”
鏡仙馬上順杆子爬:“正是如此,相信沒有我在,你靠自己也能悟到這一點;我來找你,主要還是為了幫你指明‘勢’的方向。”
千潤連忙把亂發往耳後别别:“怎麼說?”
“既然碰巧占了天時地利,阻止大戰還是有可能的,隻是聰明人都做兩手準備,你要提前給失敗的可能性做預案。”
“啊?别這樣說嘛,怪叫人洩氣的。”
“千潤大王,小的必須提醒一句,你現在不是一個熱血的戰士,你是清淨天維持天道的仙人——”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接着說,怎麼做預案?”
“你上次回來說‘就差一點點了’,如果沒法從源頭上阻止大戰,我們就要為‘退而求其次’創造條件。”
千潤凝神想了想他的話,甚覺荒唐:“你說的這個‘次’,該不會指的又是甯寰吧?”
“不愧是你!稍微暗示一下就能大徹大悟——”
“夠了,别拍馬屁了!”千潤瞥了眼歪倒在地、身體不再起伏的甯寰,絕望地捧起頭:“你是想說,我必須留在這裡,眼睜睜看着甯寰受盡欺負,甚至有時候還需要自己出手撥弄撥弄,這樣才能把現在這張白紙培養成将來那個瘋子?可真行,盡逮着一隻羊薅!”
鏡仙不為所動,用殘酷的語調說:“這才是順應天道的做法,對他本人來說也是好事,就算你不在,他早年的命格也無法改寫,你若出手幹涉,至少還能保住他的性命——萬事都有其代價,不是嗎?”
千潤沖那具傷痕累累的“屍體”長歎一聲:“非得是甯寰?就不能放棄他,換個更皮實的人選嗎?”
“是的,你盡量不要放棄他吧,想來想去還是他省事啊。”
怎麼說着說着還有點卑微呢?
“更何況,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他皮實不皮實?”
“這是開玩笑的嗎?搞不好我就變成害他性命的元兇了——”
想起不久前還在批評她莽撞的翠微子,蓦地,千潤醒悟過來:原來如此,照這樣發展下去,一些出現比被發現要早的變數确實已被改寫了!
如果按之前那個“十年後”……這說法好生古怪……翠微子被石斛妖重傷,未得仙藥救治,隻能花十年工夫緩慢休養,甯寰一上山便挂在他名下,得不到實際的庇佑,這才備受師兄弟欺淩——這麼一想,閉關的原因也不是給自己找台階下呀,是她錯怪這個翠微子了。
然而,這一回的“十年前”有她出現,翠微子療傷的時間大幅縮短,甯寰很快就要有師傅保護了,想必在接下來的仙門生活中也會遠離殘酷的同輩競争,最終長成一個陽光開朗、對傳宗接代之事非常積極的健康王太子。
……可這樣一來,不就像鏡仙擔心的那樣擾亂了因果嗎?
千潤有種不好的預感:“難不成我還得阻止翠微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