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長老中最沒有威信的,那便是咱們的翠微子師姑了。”
對,因為小伎倆合理化了千潤的存在,對其餘長老座下弟子來說,她不是師叔,是師姑。
“——常年被派駐海外,剛回來就要接手新弟子,你以為是宗主格外器重她?擺明了是長老會合起夥來排擠她呢!”
是……是這樣嗎?
“代掌門八成就是看出了你的資質,怕你翅膀硬了超過尉遲遠志和方钺,這才把你丢到朱長老那裡放養。”星衍最後勸了一句,“良禽擇木而栖,你好好想一想吧。”
千潤本來還有點看不上這種急赤白臉搞小團體的家夥,聽他這麼一說,也不由得垂下頭自省起來。
然而甯寰在她想通之前開了口:“星衍師兄請留步。”
他上前兩步,狀似恭敬道:“師兄分析得在理,以無量門現在的格局,掌門、宗主必有一争,有争鬥就有勝負,我們這幫弟子等着坐收漁翁之利便是——很務實啊,身份比誰都低,吃得比誰都飽。”
星衍察覺到了陰陽怪氣,不禁又惱怒起來:“你什麼意思?得了吧,神神叨叨的,我看還是把巴豆之事上報給掌門人,留你在此隻是個禍患!”
“‘上報給掌門人’麼……”甯寰喃喃得重複了一遍,唇畔勾起一抹笑,“對霍轫問題的争論,正巧也是由掌門和宗主率先發起的,據聞掌門主張十一名新弟子全體留下,宗主卻不然,師兄口口聲聲‘站隊’、‘韬光養晦’,可你這一向掌門通風報信,不就相當于在決出勝負前就向他投誠了嗎?”
未等星衍開口,甯寰接着道:“反之亦如此,你向宗主報告也是正中他下懷,剛好把我們兩個有争議的打包丢下山,助他在這一回合的争鬥中取得勝利,掌門怎麼想你無關緊要,宗主那邊嘛,好處少不了你的。”
星衍被他說得青筋暴起:“你——”
“莫急,聽到這裡你是不是在想:那我還是向代掌門告狀去吧!可你剛才又說代掌門手無實權,人員變動這等大事還得向上級彙報,白雲子師叔那脾氣你也知道的,即便跟宗主關系不好,也要恪守門規以他為尊;既然要由他大張旗鼓報告給宗主,掌門必定出手幹涉不說,證據的源頭也不得不厘清,那麼你們‘第三方勢力’就要被拉出來問話了,而師兄說到的‘互相監督’,指的是你監督我、我監督你,不是一百個我的分身監督一個你——這裡是仙門,分身是妖術,代掌門察覺到不對,還沒等擴張到可以内鬥的規模,你和你的眼線就被一鍋端了,犧牲不可謂不大啊。”
“好你個姬流焱,我記住你了……”
“記住我?我算什麼東西,師兄才更是讓人印象深刻,别人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說一套做一套,你是當面第一套,當面第二套;說第三套,說第四套,背後怎麼做,全被你這一套套一套的攪成渾水啦。”
這話就相當于一整套劍法最後的殺招,隻可惜甯寰的聲音還不像十年後那般低沉,偶有他這個年齡段時常發生的破音,聽起來氣勢就少了些。
即便如此,不光對方被徹底點燃,就連遠處的千潤都被他繞了進去。
就在星衍即将發作時,他腰間的令牌亮了起來,這代表着師傅的緊急傳令。丢下一句“敬酒不吃吃罰酒,等着瞧吧”的經典敗走語錄,從背影看,一行人幾乎是落荒而逃。
解決了眼前的危機,甯寰腳步輕快地回到亭中,向千潤舉起兩個水壺:“我找衛長老讨了果子茶,又不甜又不辣,長老,你喝這個呀。”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千潤心事重重地牽過他,轉身走向垂雲閣。
半路,她忍不住問:“巴豆真是你投的?”
“你都聽到了?”甯寰并不驚訝,“如果我說是,長老會把我趕下山嗎?”
他說的“長老會”,“會”顯然不是在形容一群人;已知她是這一群人中地位最低的那位師姑,就連晚輩弟子都能随口攻讦兩句,就是要處置,那也要冒着風險得罪拉幫結派、目前已蔚然成型的衆弟子,偷來他們口頭上的證據通報給代掌門,然後在門派中樹敵更多——翠微子傷還沒好,可不能這樣坑害他啊!
如此一來,甯寰這小子還真就有恃無恐了?
千潤再次審視眼前的一枚小白子。是她錯了,大錯特錯,甯寰才不是純粹的一張白紙,算算時間,這時他經曆過弟弟的離世、父親的背叛、母親的反目,在他們第二次……不對,第一次相遇之前,他身上早已出現了畸變的端倪。
還好這顆瘤子隻有一個苗頭,趁着年少好好引導,應該是可以根除的……
不。
怎麼能根除呢?
她應該無動于衷、視而不見,任由瘤子自然而然地滋長出來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