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新人皆是細目紗網濾來,無量門人員結構簡單,新入門的内門弟子之上,執事、護法不分尊卑,通常都以所司事務相稱,往往身兼數職;諸長老座下偶有一二親傳弟子,若親傳弟子歸掌門或宗主管教,資曆深些的,便尊他一聲“首座”,此稱呼并不登記在冊,故而長老之下,往往按法名字輩與約定俗成的自覺,運轉長幼有序、兄友弟恭的日常。
甯寰這一屆的前輩是星字輩、和字輩,最年長的不過三十出頭,晨修比待定的準内門弟子要早一個時辰。
千潤對混沌世的丹修和器修毫無興趣,甯肯在劍修弟子身上找找武藝的靈感。遠遠聽到兵刃破空之聲,便拖着甯寰高高興興躲到蓮池畔的“濯漣亭”觀看,卻被眼尖的弟子發現,害得他們暫停練習,整整齊齊向她行了個禮。
千潤赧然道:“都免禮吧,過來随便看看,你們就當我不存在!”
星循是這一隊的領頭弟子,不肯怠慢了長老,非要跑一趟,替“貴客”安排了吃食和座次,最後,千潤不得不像一尊金像似的端坐在供案後頭,離原地建廟就差兩炷香。
統一的招式重複幾遍就看膩了,甯寰今日的早課場地正巧就在不遠處——垂雲閣頂樓有兩位執事弟子在小聲談話,千潤走神走到這裡,就把耳朵擱下了。
“……可是蒼梧國大将軍遺孤,掌門破例收他也無可厚非……”
“那你要這麼說,這裡頭還有湯虞國的王太子呢!”
“哎呀,不是身份地位的問題,他也就是個探路的,替那名親王世子做打算才最要緊,蒼梧國許了互通兵器庫的好處,掌門又怎會不動心……”
“說來也怪,他們上哪兒弄到的上古神兵?”
“噓,小聲點,這事明面上隻有代掌門以上才知道,就連宗主……我也是打掃雩風台時無意間聽到的,你可千萬要瞞住了,尤其是在其餘長老面前。”
“先不說這個,有關宗主,我還聽說……”
中場休息的鳴金聲掩蓋了下面的“聽說”,千潤回過神來,卻發現身旁的甯寰不見了,四下看看,在稍遠處的一叢山茶花後面發現了他:手裡拎着倆水壺,正被幾個師兄攔住了談話。
打頭的那個很不客氣:“我問你,井中的巴豆到底是誰投的?”
哦?霍轫之事還有争議?千潤坐回去,不動聲色地又把耳抛向了那一片水域。
隻聽到甯寰語調平淡地回答:“自然是那個白發妖孽,師兄若有别的意見,盡可帶證據去回了代掌門,在這裡空口審我又有何益?”
那兇巴巴的弟子哼聲道:“裝什麼相,别以為沒留下物證就能逃過懲罰!告訴你,我的眼線遍布無量峰,個個都耳聰目明,這天青坊的大事小事,瞞得過代掌門,未必瞞得過我!”
甯寰的語氣仍是毫無波瀾:“喲,厲害啊,那師兄預備如何處置我呢?”
“我?我自然要嚴加看管你,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我當場就抓你去見宗主,叫他老人家把你趕下山去!除非——”
“除非我也變成你的眼線?”
那弟子看看“左右護法”,露出一個滿意的笑:“算你識相!”
還以為他要問責,搞了半天是來招兵買馬的?
“且慢。”甯寰把手攏到袖子裡,卻不是擺太子的架子,而是一本正經地跟他師兄分析起來:“倘若整個天青坊的人都成了師兄的眼線,那我想問一句,剩下的還有誰能給你們盯梢?這就好比給一國百姓都封了官,那麼稅收從誰手上出?就算你的眼線們互相盯梢,你又要忙着修行,一個人哪裡管得過來?想也知道,接下去就是永無止境的内鬥,然後師兄就要被内鬥的勝利者取代了,如此循環往複,到頭來誰也撈不着好處,真是得不償失呀。”
那弟子蹙眉想了想,怒道:“誰說要收編整個天青坊了?少跟我耍嘴皮子!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屆弟子個個都是有備而來,那個姓尉遲的,還有那個方钺,沒待複核結束就攀上了宗主和掌門人,要是你們聯起手來,我看這無量門的長幼尊卑就要颠個個兒了!”
“這倒不用師兄擔心。”甯寰掀了掀眼皮道:“一山不容二虎,有備而來的多了,聯手的心思也就少了,不消師兄出手,少放幾個桃,我們自己也能打起來。”
“哧,就你看得透。”那弟子威逼不成,又改利誘:“好,既然你們遲早要分崩離析,這次的事我隻當沒看到,從今天開始你就負責盯着那幾個刺兒頭,一看到他們有僭越之舉就來向我報告,好處少不了你的——這本來也是在行使門内弟子相互監督之責,隻是聰明人都要趁早學會站隊,你說是也不是?”
“星衍師兄……”甯寰也不正面回應,竟是露出幾分柔弱,“聽說你和星征、星循師兄不對付?他們兩個都跟代掌門走得近,我身份低微,可不敢得罪了他們。”
“代掌門算個屁!”星衍一揮手道,“你以為白雲子師叔手中有多少權力?不過是個收拾殘局的冤大頭罷了!掌門與宗主不合由來已久,現鉚足了勁兒要争奪太上長老之位,你要是神志清醒,就跟着我們韬光養晦,待塵埃落定再決定出路也不遲——”
“師兄慎言,大白天的,我們長老就在亭中看着呢。”
“‘你們長老’?那更是天大的笑話!”
千潤把釣線上的耳朵支棱起來:什麼笑話啊?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