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單位小竈成果驗收之日,清晨,演武堂。
宗主仍舊神龍見首不見尾,說明最後一塊磚還沒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準首席弟子甯宵跟在掌門廣成子身邊,另一邊坐的是代掌門白雲子,形似炙手可熱的紫白湯圓被一雙紫白筷子緊緊夾住,好像這樣就能風雨不動安如山似的。
千潤在看台上的某個次座暗地裡罵人,她的獨生徒兒則在擂台右邊的隊列中閉目養神,根據罵人的慣性可以得出評價:高下立判。
——然而他隻能在高地享受這麼一小會了。千潤偷摸打量了幾眼甯宵的胳膊腿兒,确信他不是個外強中幹的,在心裡為她們家甯寰捏一把汗之餘,也對計劃的順利實施充滿了信心。
有掌門坐鎮,新入門弟子交鋒前的廢話都沒幾句——雖然千潤也不清楚這個身形矮小、皮膚黢黑的幹巴老頭由功德賦予過怎樣的威懾力。
“閑話就不多說了。”廣成子也是這樣主張的,“諸位入門受訓已有一段時日,今日把你們召集在此,為的是向諸位長老展示你們的階段所得,以此為依據調整接下來的授課方案。現在由你們自行擇人對練,切記切磋為主、點到即止,不可傷人。”
說罷,他沖白雲子點點頭,白雲子便一擡手,用難得清晰的口齒說:“确認對手後在我這裡兩兩登記!”
忽而,從新弟子隊列中站起來一個鹄形鳥面、身材瘦長的,向看台朗聲道:“掌門人在上,弟子有個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此人名叫甯宏,歸在玄虛子座下。
代掌門代掌門答道:“但說無妨。”
甯宏看了一眼掌門身側,笑道:“尉遲師兄雖比我們早上山幾個月,既已領取字輩、算作我們的同屆,為何他不能參與這場對練?”
千潤神經一緊:什麼什麼,搞了半天甯宵不是削頭劍法的可用靶子?她是說,原來甯宵根本就不在備選對練者的行列中?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早沒人告訴她呢?
玄虛子就坐在不遠處,望着自家徒兒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來甯宏這番行動并未向他報備過——事情好像又開始不對勁起來了。
吃驚于甯宏的直言,新弟子們不敢在掌門眼皮子底下交頭接耳,便互相交換眼神,用鼻子噴氣發出疑問、再用喉嚨輕微震動應答。廣成子眉頭一皺,向甯宏道:“這樣安排自然有别的考量,今天隻是讓你們小試牛刀,往後像這樣的對練還有許多次,等你們的實力能夠趕得上甯宵,再向他發起挑戰也不遲。”
“可是……”甯宏姿态恭敬地面朝看台,眼神則頗不客氣地瞥向擂台對面:“星字輩的師兄們也來參加今日對練,原定為按字輩劃分陣營依次登上擂台、雙方互相觀戰,說明諸位長老除了想讓同屆弟子單對單地逐出勝負,更要把兩個陣營的總體表現拿來作比較;眼下師兄陣營已有星循、星衍這樣的強手,而我們新弟子陣營卻挑不出一個能看的——并非冒犯諸位同輩,隻不過比試也是為了進步,弟子以為,若能讓甯宵下場,即便在整體表現上還是會輸給各位師兄,至少也能給我們提提氣,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就讓我們感受挫敗,是否對接下來的訓練成效有些不利?”
未待廣成子開口,永遠清醒不過半炷香的白雲子卻是撫掌大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衛長老,這是你教出來的徒兒吧?可真是伶牙俐齒呀,連我都想敬他三分!”
玄虛子赧然向上級們緻歉,再吹胡子瞪眼地示意甯宏坐回去,千潤卻若有所思地把視線投向甯寰——還在巋然不動地閉目養神,在旁人看來就像是睡着了——隐隐覺得這套話術有幾分耳熟。
白雲子顯然不是在陰陽怪氣,他是真覺得這番話很有道理,向廣成子拱拱手道:“還是這孩子想得周全,一味讓弟子暴露實力不足簡直就是打擊自信心,這才剛入門呢,我看啊,就照他說的辦吧!”
千潤忍不住插嘴了:“人家有說過怎麼辦嗎?”
白雲子回想了一下:“确實沒有。那依朱長老看——?”
問她的看法?那就好辦了。早在坐定之前,千潤曾聽過一耳朵對面陣營有關甯寰的閑言碎語,譬如“這回可不是打嘴仗,小娘子肯定要輸個底掉咯。”
“小娘子”這一外号的由來暫且不論,這話針對的可不隻是甯寰一人。即便沒聽過他十年後的告狀,千潤也知道,仙門弟子間總有明裡暗裡的傾軋和惡性競争,吸血蠱就是一種最極端的情況;而身在其中她又發現,這種情況竟是長輩們默許的,這也是星衍的拉幫結派始終被視而不見的原因。
于是,剛失了山頭的資深弟子們興興頭頭來參加師弟們的第一場對練,心裡必然都有些等着看笑話的意思在,隻不敢在掌門面前表露出來。可掌門不常坐鎮,新弟子卻要在惡劣的環境中生活,從維護面子的角度來看,甯宏的考量一點也沒錯。
所以她笑呵呵地說:“我也同意甯宏的看法。甯宵既是右邊陣營的強手,何不讓他代表同屆出戰、讓師兄們也感受感受新弟子的風采?更何況——咳,這些孩子能入我無量門下,說明資質都是受到過認可的,即便做他的對手,也未必跟他過不了幾招,對吧?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要給孩子們一些信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