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角落坐着兩個黨衛軍軍官。其中一個右手搭在圓桌邊緣,上半身稍向後仰,姿态懶散,較快的語速不知道說了什麼。對坐的軍官指間夾着煙,被什麼逗笑了一下,很快恢複嚴肅的表情。
擦拭完大部分桌椅的程舒還在想要不要去擦角落的桌子,那個叫霍夫曼的軍官招手讓她過去。
灰白的煙灰落在圓桌台面,有一道猙獰疤痕的手指了指煙灰缸所在區域。
沒敢多看的程舒快速擦拭台面。
霍夫曼督程舒一眼……是昨晚砸一下就掉眼淚的亞洲女孩,膽小怕事,唯一的可取之處也就是不會失聲尖叫,吵得人頭疼。
“波蘭總督府劃分四個區,你就算不能在華沙大區任職……”将煙摁滅在煙灰缸的黨衛軍軍官繼續和霍夫曼交談。
水龍頭擰開,回到吧台的程舒清洗昨天沒處理完的酒杯。今天上班的服務生隻有三個,少了一個叫米娅的波蘭女孩,領班沒做解釋,隻重新分配了任務。
十月份的華沙溫度不超過10攝氏度,雙手在冷水中浸久了會有點喪失知覺,程舒擦擦手,哈氣取暖,擡頭發覺吧台前站了一個人,是身穿米色翻領風衣的萊恩。
立即看向他身後的程舒松了一口氣……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埃裡希。
在她看來,昨晚被放過不是因為别的,純粹是因為不遠處傳來爆炸聲,那人沒空繼續玩貓抓耗子的遊戲。
“下午好,舒”,萊恩的笑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陽光下的溪流,充滿活力、歡快自由。
“下午好,萊恩”,程舒單看到萊恩還是挺高興的,她放下手來,“想喝點什麼嗎?”
白皙的手指關節處泛紅,仿若紅梅點綴于雪地中,隐晦的視線掠過,收斂笑意的萊恩說自己不是來喝酒的。
“我昨天遇上安托林,聊兩句知道你在這上班,今天恰好路過就進來打個招呼”,萊恩語氣擔憂,“你額頭怎麼了?有人打你?”
“不小心磕了一下”,沒太在意的程舒聊兩句别的,“你這是放假,去找朋友玩?”記起萊恩是德軍情報部門的人,她補了一句,“看你穿的休閑裝。”
額頭的創口貼實在破壞美感,手指下意識摩挲的萊恩忍住撕開的沖動。
“嗯,這兩天正好休假”,萊恩半開玩笑道,“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正經教你兩句德語?總不能白擔你德語老師的名頭。”
“那天不教了句再見?德語老師?”程舒眉眼彎彎,“過段時間吧,我最近有點忙”,她想起一個兩個都讓自己離萊恩遠點,暫時還是保持點距離。
忙?神情沮喪的萊恩半點不信,程舒上午基本不出門,能忙什麼?
稍坐正的霍夫曼目光掃過吧台,視線停頓,他發現差點弄死他的學弟居然也在波蘭,這會是在找什麼樂子呢?
來酒館的德軍沒待太晚,提早下班的程舒回去打開門,發覺餐廳有微弱的光亮……托馬斯和亨利克這麼晚回來?還沒吃飯?她探頭想問兩人今天去哪了,結果對上五六雙暗綠色的眼睛。
半截蠟燭固定在倒扣的陶瓷杯上,微弱的火苗差點被鑽入的風吹滅。
有兩人感覺在哪見過,程舒微笑……很好,是之前在酒館針砭時弊的那群人。
“程小姐,你提早下班了?”托馬斯顯然沒想到程舒會在這時候回來,“我叫了幾個朋友來聚聚。”
“今天不忙”,程舒和衆人打個招呼,往樓梯方向走,“老先生您和朋友繼續聊,我先上去了。”
銀白的月輝宛如舞台劇緩慢落下的薄紗,營造出一種柔和甯靜的氛圍。
在房間沒坐兩分鐘,程舒聽到樓下正門開合的響動……她怕死,并不想摻與危險的事情,可周圍的人貌似都參與其中。
……
即便窗戶緊合,睡不到三四個小時的程舒仍捕捉到冬季撲簌簌的風聲。
摸黑起來看盆栽裡種的土豆,沒有一點發芽的迹象,她下樓看時間……淩晨五點半,差不多切點土豆、蘿蔔煮粥。
竈台開火沒兩分鐘,到點起床的托馬斯趕程舒上去再睡一會,他看着粥煮。
樓下是一條寬闊的馬路,由于位置偏僻,往來的行人、車輛并不多。
倚在窗邊吹風的程舒視線停在較近的十字路口,她突然想到奧斯庫前天晚上站在這個位置,完全能看清她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内,心髒如同遊樂場行駛至頂點的過山車,懸停幾秒又或者一秒不到,緊接着便急速俯沖。
奧斯庫恰巧擡頭,白色窗紗上的人影一晃而過……不想看見他?
沒有屋頂的房屋裡空蕩蕩的,除去漏風的窗就是剩一半的牆,程舒和奧斯庫找了個卡視野的位置站,路人基本看不見他們。
剛出爐的羊角面包松軟可口,香草、無花果、葡萄幹等調料混合制成的餡料更是香甜。
咬一口面包,程舒幸福到冒泡泡,她好久沒吃接近于甜品的食物,貯藏的面包都幹巴巴的,沒有什麼味道。
鴉羽般的眼捷下是明亮的眼睛,腮幫子鼓鼓的,程舒對某樣東西或者某個人的專注,總給人她眼中隻有某樣東西或者某個人的,錯覺……奧斯庫将自己長時間的注視歸咎于面包的香味讓他有點餓,雖然他出門前吃過東西,雖然路過面包店想到程舒可能沒吃早飯、順手買兩個羊角面包時他一點都不餓。
将紙袋折疊成小方塊的程舒問奧斯庫想知道什麼,在去認他的住所之前。
目前主要存在兩個問題,在奧斯庫看來,首先,波蘭的政府高層确實存在程舒所說的缺陷,但他認為這是可以彌補、改善的;其次,程舒的話不能全信,一方面,她知道的未必都正确,另一方面,她的可信度不高。
他需要做出成果說服政府高層改變,也需要政府高層的改變讓程舒相信波蘭有不一樣的未來。
“嘗試解放華沙是多久以後的事?為什麼失敗?你上次說的針對知識分子、軍官的清洗是怎麼回事?”選擇先行動的奧斯庫的确發覺有關波蘭軍官、知識分子、公職人員的資料被大量抽調。
“大概在五年後,1944年來着”,程舒沒将時間說得太清楚,“失敗的原因……印象裡有一個是說起義的軍隊裡沒兩個真正有軍事素養的”,她頓了頓,“大清洗的時間更近,在明年春季,曆史裡有個叫卡廷慘案的事件,蘇占區秘密屠殺了兩萬多名被押軍官和知識分子,德占區……一直在迫害,具體事件我不清楚。”
兩萬多人……奧斯庫的心一沉,德國、蘇聯都隻想奴役波蘭,不僅要遏制波蘭的反抗,還要徹底掐滅波蘭的反抗意識……蘇聯幫助波蘭複國,大概率是扶持一個傀儡政權,拿波蘭當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