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纓送走了趙脩,回來示意王翁把東西收下去,此時侯府下人已經開始準備年夜飯,四處走來走去,時不時詢問霍纓兩句,氣氛還算熱鬧,這片平日安靜的宅子也比平日裡更加有煙火氣。
蔺央的視線始終追随在霍纓身上,神色有些複雜,他隐約感覺到霍纓迫不及待讓他去丘山學宮,就是想讓他置身事外的意思,不隻是為了把他摘出去安安穩穩,更是為了自己能放開手腳。
理智上,蔺央當然明白自己現在還做不了什麼,留在京城也不過是為霍纓徒增一個後顧之憂,弊大于利,可是情感上,他又怎麼能忍心看着霍纓一個人留在這片孤立無援的虎狼之地?
可是現在……看見老侯爺那麼多的舊部或許也都在暗中蟄伏,等着為霍家最後盡一次力,他心裡又無端點起了一把火,火焰灼灼燃燒,行将燒成一片燎原之勢。
他心想:将來,十年……不,五年後,我再回到這裡的時候,也一定能成為阿姐的助力,鳳屠軍不會隻有她一個人挑大梁。
“想什麼呢?”霍纓手裡拿着那個木匣子把玩,笑眯眯地順勢手賤地揉搓了一把蔺央的頭發,“我和郡主雖然已經很久沒見面,但是娘親還在的時候,她可喜歡我了。”
那個時候她也曾是蜜罐裡的小千金,不必硬挺着腰闆。
蔺央擡頭看着她,問道:“外面到底是不是出事了,你在謀劃什麼?我記得郡主是不喜歡管這些事的,趙統領真的是老侯爺舊部嗎?”
霍纓挑了挑眉,輕輕一彈他的腦門:“這還能有假?誰人不知我信陽侯府滿門忠烈,都是為先帝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如今忠良有難,誰不願意出手相助。”
蔺央倔強又沉默地、用一雙模糊艱澀的眼睛勾勒着那人瘦削挺拔的身形,半晌後卻隻能無聲地低下頭去。
他如今十四五歲就已經心細如發,不是看不出來霍纓有時候也在逞強,但現在他也确實沒有立場多說什麼,後就聽見霍纓滿不在乎道:“你年紀輕輕别跟七老八十一樣操心這操心那的,小心張白頭發。”
蔺央無奈地想,還不是為了你。
傍晚時分,侯府挂上了紅燈籠,今夜沒有宵禁,京城上下都熱鬧得很,戌時之後長安街上還有燈會,冷風夾雜着幾片雪花,仍然遮不住人間溫熱,隻是不知道這是大梁還能安穩度過的第幾個年關。
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酒菜端上來之後,鐘老先生的馬車也已經到了侯府門外,霍纓客客氣氣把人迎了進來,讓老先生坐上首,随着外面不知哪個賣藝的一聲呦呵,這年節也就開始了。
鐘老先生大名鐘明武,是前朝三甲狀元登科,後辭官雲遊,在民間設立書院,推行寒門子弟向學,大儒名聲聞名天下,可謂是無數學子的榜樣,蔺央平日喜歡讀書,當然也知道這個人。
隻是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見是另一回事,但他知禮數,還是老老實實行了禮,乖巧道:“見過鐘先生。”
鐘明武很欣賞這個少年,笑着摸了摸胡子:“我聽侯爺說小公子從小就愛讀詩書,老朽别的不會,也隻愛教書,我看過你寫的詩題的字,我看在這方面,可比你家侯爺強多了。”
霍纓正準備喝口茶潤潤肺,聞言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咳嗽了一頓才把氣順過來:“老先生說的是,我畢竟是一個隻會打仗的粗人,所以您看他夠不夠格上學宮?”
三個人一同走進蔺央的書房,鐘老先生拿起桌子上一副沒寫完的字,寫的正是“蘭台賦”,講的是大将軍浴血邊關,然而君王無能殘害忠良,蔺央見他看的是這個,悄悄垂下眼,瞥了一下霍纓。
蔺央年紀輕輕,寫字卻已有力透紙背入木三分之勢,下筆頗為潇灑,鐵畫銀鈎,的确很值得贊賞。
“他自然夠格,在我那裡閉關個三五年,探花郎應該不是問題。”老先生笑了笑,說的有闆有眼,語氣也相當認真,“隻是他這眼睛,恐怕要好好醫治,侯爺,我認得一位靠得住的江湖郎中,不知侯爺可信得過我呢?”
這話一出,即便是鐘老先生擔保,霍纓也得再掂量掂量,她想了想,試探地問道:“不知先生可否透露一下那人來曆?”
鐘老先生緩緩道:“此人說起來也和侯爺有些淵源,西南起戰事時,他曾做過不收銀錢為百姓和士兵醫治的義舉,後來不留姓名地離去,一時傳為佳話,正是西南世家江家的江承雲。”
“江先生?”霍纓愣了一下,“我記得他,當年我爹在西南就提過此人,後來我想去拜會,卻聽說他已經不在南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