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就是養尊處優的傅恒書大概永遠不會明白,沒有親自沖鋒陷陣身先士卒,就無法讓同樣從血火中殺出來的鳳屠軍臣服。
他無濟于事地站在帥帳之前,外面鳳屠軍雖然沒有完全亂套,但也已經不聽他的了,霍纓的心腹軍師和薛峰等人都在冷眼旁觀。
傅恒書試過和那個老軍師商量,但是此人油鹽不進,連利益收買都完全不為所動,甚至還警告他:“以前大帥是一步步跟着我們一起上戰場,用血和我們一起同心協力的。”
傅恒書聽出了這話隐隐含着的譏諷之意,幾乎怒不可遏,然而,他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最後,薛峰冷靜又淡漠地勸他:“傅公子,你也看見了,現在的局面不是你和我能控制的,要是還覺得肩上有責任……就去把我們大帥請回來吧。”
傅恒書的瞳孔猛地一縮,他說的是“我們的大帥”——他們心中認可的隻有一個大帥,那就是霍家的主帥。
那一天夜裡,軍師收到了霍纓的傳信,他還以為是邊疆的事情有結果了,沒想到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噩耗——周大人下獄,大帥本人被迫上交兵符,自己也将面臨充當和親的工具。
自老侯爺逝世以來,鳳屠軍何曾遭受過這樣的打擊,薛峰當時就急了,想進宮讨個說法,軍師将他攔了下來。
好在霍纓信中還提了,讓他們暫時穩住,她正在想辦法周旋,不日之後一定會有結果。
然而,這個時候朝廷卻派了個公子哥來接替霍纓,簡直是荒謬至極。
這場嘩變與其說是意料之外,不如說是情理之中,慕容武還是不夠了解他們,他隻是一個被權力浸染的無能的老人,如今的時代已經不再屬于他,趙淩夜的那封密信仍然留在營帳之中,成了一種引火線。
此時的霍纓人在侯府後院,已經聽說了軍營嘩變的消息,然而侯府大門已經被團團圍住,四處都是禁軍,她鞭長莫及,走正門堂而皇之地離開是不可能了。
不過好在她還有别的主意。
半個時辰之前,她在書房寫了一封信,寫完以後便走到後院之中,牆頭上已經落了一隻胖乎乎的信鴿,她把信系在了鴿子腿上,看着鴿子慢慢飛遠了。
等到霍纓溜溜達達地從後院繞過來的時候,看見蔺央正在書房裡等她,見霍纓神色微微一動,蔺央主動開口道:“剛才有個禁軍進來,問你去哪了。”
霍纓輕輕關上門,擡起頭看着他,面不改色:“你怎麼說的?”
“我說侯爺身體不适,需要休息,然後把江先生開的藥方給他看了。”蔺央站在窗邊,背着光,容顔有些模糊不清,“他看完就走了。”
霍纓頓了頓,點點頭:“沒事,我畢竟還是信陽侯,禁軍還不能把我怎麼樣。”
蔺央沉默了片刻,似是無可奈何地轉過頭去,如今全城禁軍戒嚴,消息也封不住了,不少人都知道了鳳屠軍嘩變的消息,已是人心惶惶。
可京城畢竟是京城,偌大一個城池不會被這麼快吓怕,何況鳳屠軍真正的主力還在南疆,所以侯府目前的動向就是朝廷的重點。
“……你打算怎麼做?”蔺央還是開口了,嗓音艱澀,“他們都說你要謀反,可是……”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能控制的,霍纓是人不是神仙,當然也不會把所有事都能預料到,但是此時她臉色平靜如初,根本不為所動:“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既然不讓我走,那我留在侯府就是了。”
說完,她朝蔺央笑了笑,如冰消雪融似的,鮮活生動了起來:“你最近不是在看西南地形和風土的書嗎?來,我給你講講南疆的故事。”
她說着,自顧自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蔺央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也聽不得那些邊疆吃沙子夙興夜寐的日子,可是霍纓絕不顧影自憐,她是當真覺得樂在其中,把一個個邊疆艱辛的故事都講得妙趣橫生。
他聽着她說十五日夜的圓月如銀白色巨輪,可賞月賞到一半就有北燕人進犯,于是她一怒之下追着人家打到了邊境線外,理由是打擾她看月亮。
她還說大漠之地竟然有美酒佳肴,隻是需要慢慢找,不能太着急,隻可惜軍務繁忙沒有機會一點點研究這些,否則非得原地寫一本地理志出來不可,她甚至開玩笑地問蔺央,你想不想嘗嘗北疆的燒刀子?
蔺央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我對酒不感興趣,但我想和你一起去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