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信中提到,多年以前,北燕貴族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将自己的後代從小開始訓練,到七八歲以後,便把他們假扮成梁人送到大梁境内,來竊取梁人的重要消息。
時至今日,這個方法還是沒有被徹底舍棄。
蔺央垂下眼,在黯淡的燈火中将那封信翻了過來。
霍纓回到自己的房中,閉上眼睛反思了一會兒,她也覺得自己今天的反應太冷漠了一點,她也很想念蔺央,可是在見到他的時候卻反射性地不願意親近。
為什麼要故意疏遠?蔺央做錯了什麼?
即使他已經長大了,但在霍纓心中他仍然是孩子,不應該對他如此冷淡,可是她當真從那個擁抱中察覺到了什麼非同一般的感情,蔺央或許……有一點過分依賴她了。
霍纓不舍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舍得,可是現在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或許用不了多久,這姐弟就要做到頭了,屆時他們是什麼關系,乃至是敵是友,誰也無法預料。
既然無法預料,她便逼迫自己不去想,不想就可以避免消耗自己的心力。
這麼一提,她的心緒又回到了靖甯十六年的冬天,她那一年沒有見到蔺央,離開丘山以後,回京便被急召入宮述職,彼時北疆已經算得上安分了,沒有什麼大動靜,但是這一次,霍纓帶回來一個秘密。
大約二十年前,靖甯皇帝還是年輕的太子,宣武帝還在位的時候,同北疆打過一次敗仗,那個時候霍纓自己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對那段正史不甚清楚……或者倒不如說,她沒有了解的理由。
她從小到大都覺得家父老侯爺打的仗,根本就沒有打不赢的,不能說百戰百勝,九十九勝總是有的,二十多年過去,她才知道老信陽侯居然也是打過敗仗的。
而碰巧,那一次的對手也是北燕。
彼時北燕人中也有不少厲害的将領,霍城江馬失前蹄,北疆大敗,宣武帝一時之間拿不出軍備,隻好割地賠款,又在那一年将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往北燕和親,聯姻對象是當時北燕皇帝最器重的一個兒子,不久後被封了北燕太子。
那幾乎是如今的大梁皇室不願意提到的一段恥辱,和親的太安公主時年才二十二歲,随北燕車隊離開以後,終身沒有再回到過大梁,如今的皇室也不會再提到她的名字,她仿佛是一個被時代抹去的人。
縱然她是安撫敵國的“工具”,可也是功臣,這樣一個人連牌匾都沒有一個,如今更是人人諱莫如深,簡直是一種譏諷。
霍纓第一次在北疆,從一隊北燕俘虜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除了可惜,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她甚至覺得這是北燕人在胡編亂造,抹黑她父親打了敗仗——否則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為了真正的真相,她甚至借三年後的回京述職之便,進宮想要尋到真相,可是慕容武不肯告訴她,即使她一再追問,那個人也隻是含糊其辭,并未正面回答她。
後來霍纓獨自去了一趟藏書閣,然而正史記載中當真沒有記錄宣武帝嫁女的這一史實,就在她也以為這是北燕人口不擇言的時候,還是錦妃找到了她。
又三年過去,錦娘娘容顔不再,可氣質還像當年一般溫雅柔和,一見了她,霍纓身上的暴戾和煩躁便少了許多,錦娘娘将她叫走,告訴了她二十年前——準确的說,是十九年前的舊事。
那的确是舊事了,舊得連前程老臣都不願意提及隻言片語,錦娘娘在深宮中雖然也有二十年了,可此事太過機密,她聽到的也是後人添油加醋之後的。
那一戰的确是大梁敗了,敗得毫無理由,老侯爺幾乎命懸一線,鳳屠軍元氣大傷,一時間無力再應戰,宣武帝隻好割地嫁女求和,将太安公主送給了北燕太子——據說那一戰正是北燕太子坐鎮中軍,才将鳳屠軍打退。
此人是個重承諾的人,沒有背信棄義,與太安公主結親以後便收兵不再攻打大梁,兩國相安無事了十來年。
霍纓十年裡都難得來一次錦妃的月華宮,這裡僻靜冷清,倒是有點像侯府,她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來。
錦娘娘自然地為她倒了一杯茶,霍纓忙道“惶恐”一邊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然而她剛剛喝了第一口這上好的龍井,就聽見錦妃說:“那個北燕太子非常自信,自己覺得戰無不勝,所以又一次親自帶兵出征,可是……阿纓,你相信真的有人戰無不勝嗎?”
不,她不相信,沒有人會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正如曾經的老信陽侯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這個天底下本來就沒有誰是戰無不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