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立業。”蔺央毫不猶豫道,“六年前北燕人孤注一擲,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趙淩夜沒死,他早晚有一天還會觊觎大梁國土,北疆苦寒,中原沃土,阿姐,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守在那裡。”
——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守住那裡。
自從老侯爺和幾個兄長戰死,就再也沒有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了,自從她十九歲支起零落的鳳屠軍開始,至今已七年有餘,就連磋磨都成了一種理所應當。
然而霍纓并沒有将心裡的觸動表現出來半分,她隻是低頭笑了笑:“你跟着去幹什麼?丘山的功課學的差不多了,覺得自己翅膀硬了?”
她語氣十分輕松,可蔺央執着地用目光描繪着她的眉目,覺出那雙眼睛依舊像當年一樣熠熠生輝,并沒有改變一分一毫,而他也會無數次為這雙眼睛而肺腑劇震。
他輕聲說:“北境有我想要的。”
秘密,和某個人。
霍纓下意識想擡起手摸一摸他的臉和眉眼,來确認一下真實與否,而後聽見蔺央繼續道:“江先生告訴我,隻有南疆巫術還不夠,這病追根究底,應該去北疆的大漠深處,那裡……可能是我的故土。”
霍纓聞言猛地擡起頭,手指骨節“咔吧”一響,幾乎以為他什麼都知道了。
不應該……可能不應該。
蔺央:“遇見你之前的事情,我幾乎完全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大漠的狂風,孤星和刺目的月亮,還有遙遠的呼哨聲……隻有這個,阿姐,你帶我去吧。”
這句話一出,霍纓就不隻是心軟那麼簡單了,她沒想到自己還沒有确認的事情,竟然被蔺央先一步提出來了,她原本根本不想讓這小子接近北邊,自己一個人追究到底的。
這是皇室的秘密,不但是大梁的秘密,或許還是北燕人要用生命封死的東西,一朝一夕之間,不但霍纓難以相信,恐怕也沒有人會接受這個或許永遠沉沒在荒原中的秘密。
北疆六年,她并不是真的不問世事,抵禦北燕人進犯的時候,其實她也一直在調查當年北疆戰亂中遺孤的秘聞,靖甯十六年她回京的時候,還特意核實過這件事。
“朝廷出事了,三皇子暴斃,朝堂恐怕要大清洗。”霍纓不動聲色地将話鋒一轉,“最近京城并不安全,你小心點,别到處轉悠,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囑咐王翁去辦。”
眼看她站起來要走,蔺央追上去,抓住了她的袖口,順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忽覺她似乎更瘦削了一點,腕骨凸出。
“阿姐,你能抱抱我嗎?”蔺央湊上去,虛虛地攏着她的腰,他比霍纓高了一截,剛好能看見烏黑的發頂,“六年了,我很想你。”
霍纓沒吭聲,然而刹那間,她幾乎有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不知為何,蔺央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沖她撒嬌她不會有任何感覺,可如今他已經是個成年男人,這感覺就變了,她隻覺得自己的脖子一熱,滾燙的呼吸燙得她一激靈。
可是蔺央的要求也無可厚非,她沉默了一下,回過頭去,抱住了他。直到這時霍纓才發覺,怕是衣服太寬,顯得人結實,真抱起來還是有點單薄。
她緩解尴尬似的,輕輕拍了拍蔺央的手腕,笑道:“腰還挺細的,光跟着江承雲東奔西跑,沒怎麼練嗎?”
蔺央:“……”
怎麼六年過去,有些人的兵痞子流氓氣質愈發目中無人了,這是大将軍該有的氣度嗎?
大概是他那句“我很想你”太直白,霍纓也覺得不好意思,抱了一下就分開了,蔺央這一次沒再叫住她,看着她回了房。
他獨自在原地默立了片刻,目光在夜色中猶如某種孤獨的小獸,定定地望着那個令他不甘又渴望的方向,方才多半裝出來的高興和輕松此刻全數卸下,他匆匆忙忙地在身上摸出那塊白綢,重新蒙在了自己眼睛上。
刹那間,那種總是揮之不去的陰郁氣質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蔺央的嘴唇不知何時已經全然抹平,一點笑意都看不出來了,他也自顧自轉身回了書房,重新點起了油燈。
原本頗為養眼的年輕人此時就像個渾身陰謀的野心家,散發着一種陰沉的氣場,他緩緩攥起拳,無聲地朝夜空望了一眼。
他的桌子上擺着一封信,落款是江承雲,信旁邊的桌子上擺着一塊碎玉,形狀十分奇特,像是半塊月牙,上面用離奇的字符寫了一個什麼東西,江承雲在信中标注了,這是北燕文,意思是“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