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和神情一樣沉穩平靜,聽不出一絲額外的情緒,但李雲鶴知道他指的是如今朝廷内明争暗鬥的實情,面不改色道:“王爺多慮了,大理寺隻負責辦案,對其他的事情不感興趣,哪怕諸位鬧翻天,那也不是我該管的,在下隻聽命于陛下。”
兩人一前一後擺明了立場,卻不可避免地多了點劍拔弩張的味道,旁邊聽着的霍纓有些無奈,好在蔺央沒有繼續追問什麼,李雲鶴點點頭:“侯爺随意——我擔心有人會去找那小太監的妹妹滅口,便找了另一個地方将她安頓了起來,隻是……确實也問不出什麼。”
意料之中,霍纓并未懷疑:“既然是妹妹重病,昭松極有可能是為了救命才聽了别人的意思,但我覺得,不到逼不得已,應該也不至于。”
比起買命錢,她更相信昭松是被人給威脅了。
霍纓一坐下便發現桌子上擺着一張不小的京城平面圖,其中許多地方都被紅色的記号标記了起來,包括祭天大典的中央祭壇和正陽殿附近,還有幾處相對可疑的偏殿。
不用李雲鶴解釋,她就知道這是在模拟刺殺當日的地形與可能性,标注出來的幾個地方都是有可乘之機的。
李雲鶴注意到了她的動作,順勢問道:“侯爺心中若是有其他的顧忌,不妨也一起告知在下,如果侯爺信得過我,我們可以一同商量。”
霍纓猶豫了一下,一擡眼發覺蔺央一直在看着她,那雙形狀格外好看的眼睛似乎在光下的輪廓分外溫柔,愈發令人移不開眼,她心神一亂,差點忘詞,想了想,道:“有個朋友告訴我,三殿下死後,仍有人蟄伏在暗中,并未完全死心。”
她的話雖然委婉,但是身在局中的人基本上都能聽出來意思:太子斬草除根的不夠幹淨,三皇子黨還沒有死絕,并且随時預備着跳出來放冷箭。
李雲鶴挑了挑眉,有點意外:“此話當真?侯爺莫非是覺得此事與三殿下的人有關系?”
“縱然心中沒有江山社稷,也萬萬不該在這樣的時候刺殺儲君,實在大逆不道。”霍纓滴水不漏地說,她擡起頭,眼中的鋒芒一閃而過,“可若是狗急跳牆,那就說不定了,李大人可知道還有誰從前和三殿下走得比較近嗎?”
李雲鶴有些犯難,若是按照慕容逸死之前的範圍來看,那可真是相當不少,但慕容逸死後,他的幕僚基本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留在朝中的也銷聲匿迹自覺告老還鄉,根本不剩幾個了。
“還有一個人。”蔺央此時突兀地開了口,“馮國公,是他在前幾日将這個北燕藥師領進宮裡了,但我記得這個人是陛下的寵臣之一。”
霍纓和李雲鶴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疑慮和隐憂,但霍纓很快就意識到了蔺央的意思。
二十年前曾效力于當時的北燕太子蔺銘懿的北燕藥師此時入宮,聯合慕容武一起,将身份“還給”了蔺央,在朝堂大勢已定的情況下,離陽郡王橫空出世,這難道不是在給太子樹敵?
慕容武固然可能是為了對付霍纓,無意針對自己的親兒子,但馮國公就未必了。
他如今已經不是少年人,不會因為自己的仇恨影響大局,何況他根本不關心皇室的争權奪利,隻是為霍纓而盡己所能罷了。
李雲鶴恍然大悟道:“殿下這麼一說,我确實想起來,馮國公從未明确表示過自己到底站在哪一邊,即使三殿下死後,他的立場也依舊撲朔迷離,這個線索應該可行。”
霍纓冷笑了一下:“這樣看來,國公大人真是國之棟梁,一邊挑撥離間一邊給東宮殿下添堵,是真不想一想自己将來的前程啊。”
李雲鶴忽然擡頭看向蔺央:“離陽王殿下,可否給我看一下你的那把刀?臣祭祀大典那天沒有在場,因此許多情況還不曾親眼所見。”
蔺央從貼身的腰包裡抽出了刀,他這一次連刀鞘也一起帶上了,那刀鞘似乎是刀原本就有的,銅制,上面雕着一連串繁複的花紋,看起來甚至不像是一般中原人使用的物件,倒像是……蠻人。
李雲鶴小心翼翼地接過刀,緩緩抽了出來,刀身在光影下一閃,散發出青紫色的暗光,隐隐約約透出一種流動的殺氣,極有壓迫感。
但是在場的人畢竟都是閱人無數見過大世面的,因此紛紛不為所動,霍纓甚至隐約覺得蔺央那“土匪窩裡得到的”說法到底是不是胡編亂造在诓她,但她沒有表現出來,也仔細地看着那把刀。
“如果我沒記錯,這種刀的制式在中原地區應該不常見,确實是精緻的西南刀。”李雲鶴道,“殿下當日帶着這個東西進宮,竟然沒被攔下來嗎?”
蔺央看着他,一時之間有點吃不準他是什麼意思,緩緩收緊了垂在一旁的手指,輕聲道:“蒙阿姐庇護,沒人搜我的身,也算因禍得福吧,因為這個東西,我才能成功救太子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