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纓端起茶杯，看着茶葉緩緩落回杯底，心中有些感慨莫名。

“我已經派青禾将她手底下的暗衛分散在京城各地，随時偵查情況，李大人會給我們行方便。”她閑聊似的開口，“若是實在無果，那也沒有辦法，我一開春總要回北疆了，京城宮中有李大人，有趙豐統領，也可以放心，你今日可以和我一同上朝，了解一下形勢也好，隻是别引起太子注意了。”

每次聽她提起北疆征戰，那些荒原之中始終揮之不去的風雪，蔺央總會覺得心頭一抽，可他在霍纓面前又不願表現出一分一毫的脆弱，隻好微微低下頭，掩住了自己臉上的神情。

他冷冷地心想：“現在的朝堂到底有什麼可旁聽的，他們若是當真關心天下蒼生，西南一帶也不會有那麼多匪患和餓殍，京城的虛假繁華持續了豈止百年有餘。”

比起留在京城，他更想再去一趟北疆，于極北之地的荒原中，時隔十年之久去探訪一次母族的故鄉，去親眼看一看當年太安公主拼命将他送走的地方，還有太多的秘密，他想親自去查一查。

他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下定決心了一般，擡起頭對霍纓道：“阿姐，我想和你一起去北方，南疆我已經去過了，西南大地很好，我也尋到了很多治病的方子，江先生也說，北方可能有更多的線索，畢竟是……我來的地方。”

霍纓從前覺得他年紀小，始終不願意贊同這個提議，其實如今她的想法也沒有改變多少，即便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漸漸清楚蔺央已經成長了太多太多，不應該再把他當孩子看待，可她還是不忍心。

不忍心他去受那些北境風雪，那些或許會讓他回憶起舊日夢魇的寒冷，她一直以來的另一個私心，就是讓自己身邊的人免受風霜苦寒與世道涼薄。

“……北疆并不安全，我先前同陛下講過。”霍纓緩緩道，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蒙眼的白綢上，“你不了解北燕的趙淩夜，他隻要一天不死，就一天不會停止那些瘋狂的陰謀。”

蔺央想了想，輕輕笑了一下：“我對他還是有點印象的，六年前皇家獵場上不怕死也要把你拉下水那個？我先前在丘山的時候就聽說，他一朝政變，把自己朝廷的太子做成了一具人皮傀儡，用的還是某種巫毒術……北燕人，呵。”

聽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把這等陰毒惡心的事情說出來，霍纓還是有點不習慣，她把茶杯放了下去，歎了口氣：“開春以後，北境互市也要重新開啟，朝廷如今也缺錢，何況北境不太平，隻會更亂。”

蔺央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姐。”

霍纓反問：“你别忘了，你還要在丘山繼續進修呢，鐘老先生允許你走這麼遠嗎？北境來回一趟，再快的腳程也要一個多月。”

“三年前我能說服老師讓我去西南，這一次我也能說服他允許我去西北。”蔺央語氣輕快了一些，好像藏着一絲微妙的得意，“再說了，我在丘山學的也差不多了，不差這一年半載，開春還有一兩個月呢，阿纓，你信不信我能在半個月之前說服老師？”

霍纓聽完有點被他氣笑了，心想霍家怎麼也能教出叛逆的孩子，于是怒道：“你那是說服嗎？你三年前難道不是先斬後奏的？”

蔺央似乎被她吼委屈了，半真半假地不知所措道：“阿姐還在怪我三年前沒有來見你嗎？”

霍纓：“……”

他一會兒“阿纓”一會兒“阿姐”的，稱呼來回變了又變，還偏偏像撒嬌似的，嗓音委屈又綿長，溫柔中透着一絲難以忽視的眷戀，實在是讓人狠不下心來，她對着那張蒼白俊秀的臉就心軟了大半。

“跟那事沒什麼關系，而且我當年也不是專程去找你的，哪來那麼多理由。”霍纓疲倦地擺了擺手，破罐子破摔地心想，也罷，年紀也不小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蔺央：“阿姐這是同意我跟你去北疆了？”

霍纓忍無可忍：“你沒完了是不是？西南一走三年多還不夠，什麼危險的地方都想去，我鳳屠軍數萬人駐紮在北疆，你現在可是聖旨冊封的離陽王殿下，和我一同奔赴北境，皇上首先就不會允許，以東宮那脾氣，定然會想方設法把你留下來。”

她這話說的十分直白，也肉眼可見地怒火中燒，可蔺央這一次仿佛也是不鬧夠了不罷休，他雙眼重新蒙上了，看不太出神情，語氣卻仍然倔強。

“阿姐的意思我明白，但這也好說得很，屆時陛下若不讓我走，我便謊稱下江南遊曆，再暗度陳倉，悄悄跟上你，隻需要簡單變裝，隻要行事低調，沒人認得出來。”

他固然是平日勤學苦練，縱然不在丘山也不會把讀書撂下，京城這破地方也确實沒什麼好待的，可霍纓就是本能地想保護他，哪怕他已經及冠，她也想在目力所及之處護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