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誰?”年輕人原本從容的臉上刮過一絲殺意,厲聲道,“你在說什麼?我到底像誰?”
婦人近乎有些病态地笑了起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慕容琬,她是大梁的太安公主,你的眉眼和她一模一樣,隻是這下半張臉有些像我們北燕人,唔……你想知道她的事嗎?”
此時蔺央才聽出來,她的話語中帶着一絲古怪的口音,的确不像是梁人,那口中的字句更是讓他膽戰心驚了起來,“太安公主”四個字在他耳邊炸響,如同一聲驚雷。
他滿心滿眼都是霍纓,隻想為她分憂解難,幾乎要忘記了自己來北燕的真正的目的,如果不是此人突如其來的“提醒”,他當真是要将太安的事擱置一邊了。
薛沖看見蔺央的脊背如同山峰傾頹,驟然塌了下去,眉眼蓦地一暗。
他們的營帳位于匪窩的角落,說來十分隐蔽,再加上兩人這兩天的所作所為也并不起眼,幾乎成了荒原中的一粒沙子,誰也注意不到。
加之蔺央其人愈發八面玲珑,時不時跟周複喝一杯酒,和他談論兩句天下大勢,把人哄開心了,當然就對他們放松,以至于薛沖都覺得這小公子真有點落草為寇當土匪的天分。
此人兩人把那老婦人請進了營帳之中,薛沖聽見了他們之前的談話,知道此時自己不該出聲,便老老實實在一旁泡了熱茶,假裝自己不存在。
蔺央和老婦人坐在一起,臉色不太好看,那老婦人似乎慢慢平靜下來了,靜靜看着蔺央。
那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有點想不通,問道:“我跟她有那麼像麼?這樣都能認出來?”
老婦人聞言,輕輕笑了笑,說道:“公子不必多慮,隻是我跟在太安殿下身邊很多年了,即便十年過去,還是忘不了她的模樣,所以一看見公子就覺得親切。”
蔺央拿起那杯熱茶,閉了閉眼,又放了下去,一口沒喝,輕聲道:“夫人既然是北燕人,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您的大梁官話,竟然如此流利。”
老婦人自顧自喝了那杯熱茶,眯了眯眼:“官話是她當年教我的,當年在北燕,沒有人聽得懂梁人的話,她便教了我,隻是她過世以後,那皇宮就容不下我了,從那以後我便四處流亡,實在無處可去了,匪窩倒也是個歸處。”
頭一次,蔺央意識到自己離十年前的真相如此之近,甚至或許是此生唯一一次觸及當年之事、尋回舊時記憶的機會,他急切得手背上青筋暴跳,顯得愈發慘白,啞聲道:“她……是怎麼死的?”
老婦人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是他的兒子,還是她的……”
“我是他的獨子,也是信陽侯府的養子。”蔺央嗓音低沉了下去,“我還是大梁的離陽郡王,可我到頭來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人,她的蔭庇和阿纓的權位在庇護我,可是我不想要那些,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兩廂沉默了許久,陽光漸漸黯淡了下去,似乎就要到傍晚時分了,老婦人發出一聲悲泣般的歎息,似乎是不願意回憶似的,有些痛苦道:“我知道早晚有一天要把這些事告訴她的後人,早晚會有這麼一天……離陽王殿下,你們的人是怎麼告訴你的?”
“他們說她是自殺,與北燕太子殉情。”
老婦人道:“這話隻對了一半,她是被逼死的,當年鳳屠軍攻破都城,是霍城江親自帶的兵,他或許并無此意,可是沒有人聽得見公主殿下的呼救,她為自己的子民和愛人求情,求他們能留一條生路,可是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聽她的。”
那樣大的風雪,蓋滿了舊時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可如今卻連千裡孤墳都不剩下一捧,祭奠都沒個去處,誰聽了不會覺得可憐呢?
她喃喃道:“她歸為北燕王妃、梁人的公主,卻要求别人不要殺她的丈夫,梁人卻逼她自殺,否則就要殺了她所有的親朋好友。”
蔺央越聽越覺得心中的怒火燃燒得無以複加,近乎要燒穿他的肺腑,他閉上眼睛,眼前仿佛要閃過那北燕都城内的沖天火光,許久不曾發作的奇毒又開始在他體内翻湧,劇痛燒至五髒六腑,隐約又要讓他視線模糊,蔺央開口要說什麼,卻猛地偏頭,咳出一口血來。
薛沖瞠目欲裂:“公子!”
蔺央擡手,示意自己沒事,問道:“是信陽侯……是霍城江逼死她的?是他下的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