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問蔺央道:“我們既然好不容易混進來了,還放倒了那些流匪,為什麼不趁現在把柳大人救出去,拖到明天晚上,若是被人察覺怎麼辦?”
柳啟铮似乎心中也存着一樣的疑問,不解地擡頭看着他。
“委屈大人再等一天。”蔺央的容顔被油燈的光映得略顯蒼白,顯得他那淺色的瞳孔仿佛一對剔透的琥珀,“我原本也想早些離開,可他們那樣威脅我阿姐,将她陷于不義之地,我不願白白咽下這口氣,我要……讓他們通通償命。”
這最後一句話語氣極為蒼冷駭人,薛沖幾乎是聽得一個激靈,不寒而栗了起來,他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那年輕人,意識到這幾天蔺央比他想象中思慮得更多更重,不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更像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兩人簡單交代了幾句柳啟铮,而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回營帳之前,他們特意把那種迷香的解藥在倒下的流匪身上用了,以免在寒夜中鬧出人命。
次日一早,果然沒有人提起昨夜的動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兩人穿着那種粗布麻衣,跟着這幫流匪混迹在匪窩裡,舉手投足學的頗為相似,一開始薛沖還覺得驚奇,後來聽蔺央說,他在南疆遊曆的時候也進過一個匪窩,那幫人的精明程度更是比陳家匪幫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算是輕車熟路。
談判之後,北疆駐地也沒閑着,霍纓一邊整饬北境防務,分析北境諸鄰的動向,一邊與親信商議救援一事。
若是按照常規的思路,在眼下這個尚且天寒地凍的時候,即将開通的互市商路應當算是香饽饽,隻要是長了眼睛的,就不該在這個時候招惹大梁,哪怕是北燕,最近也安分了不少。
年前原本還有些風聲,說趙淩夜愈發窮兵黩武,大有滿城皆兵的架勢,簡直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但他也不傻,知道打仗需要錢,先從梁人這裡拿點油水也不失為一種計策。
可霍纓并不相信——她手下有脈絡,近幾年她在鳳屠軍中已是坐穩了帥位,四方便先後有老侯爺舊部前來投誠,也幫助在六年間在各處建立起了霍家自己的勢力。
她查清楚了這個匪窩的頭領名叫陳傑,近乎于蔺央心照不宣地懷疑起了自己内部的人被哪一位權貴給收買了,想在北疆這天高黃帝遠的地方建立自己的私兵,同時還能牽制她,簡直是野心勃勃。
不過霍纓并不打算讓他們得逞,送往朝廷的加急信十有八九已經到了,然而回音全無,霍纓基本上也不指望朝廷能給她什麼指示了,這樣的情況,便是她要自行決定的意思。
談判的第二天,被她暗中派出去的一隊偵查哨從城外歸來,暗中向她彙報,說偵察隊依她的意思一路追到了北疆之外,在荒原中找到了一些流匪活動的痕迹。
“流雲城……”霍纓看着地形圖上的那個标注,危險地眯起了眼睛,“若是在此處守株待兔,或許有可乘之機,姜戎,你暗中帶甲字營的人南下,前往柳先生消失的那個哨所,看一看那裡守備軍的情況,有線索及時回報。”
姜戎領命而去。
青禾南下之後隻帶走了一部分暗衛,還有一部分仍然跟着她來到了北疆,随時待命着,霍纓知曉這些人必然會有大用處,此時便正是時候了。
白天的匪窩内部秩序井然,乍一看近乎天衣無縫,蔺央佯裝替陳幫主巡視營地,實則把附近的地形考察了一遍,覺出這匪幫幫主可能還真有點戰略頭腦,這地方頗為易守難攻,還能遮擋風雪,若是換成南疆,必定也是個地頭蛇。
他巡視回來以後,薛沖便告訴他方才有個老婦人在他們營帳前徘徊了片刻,不知何意,眼神十分古怪地盯着他們的方向,似乎有話要說。
蔺央于是刻意在營帳前等了一會兒,佯裝要進去,随即蓦地一回頭,果然看見有個衣着單薄的老婦人站在身後,神色怪異,乍一看仿佛風雪中的孤魂野鬼一般,十分駭人。
薛沖明顯繃緊了脊背,然而蔺央絲毫不為所動,全無懼色地走過去,還沒等他停下腳步,就聽見那老婦人沙啞地問道:“你很像我以前見過的一個人,一個很美的女人。”
蔺央原本打好了腹稿,這下頗有些無言以對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即便有許多人覺得他俊秀,實在也到不了女氣的程度,何況現在還故意穿得破破爛爛,氣度壓了不知一星半點,不知道對方怎麼會這麼想。
但是看樣子,這位老人家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也不知怎麼會在這麼個鬼地方,他琢磨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找我有何事?”
那婦人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又走近了幾步,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是北燕人,以前曾在那個人身邊當過侍者,她是梁人,是中原皇室貴人,尊貴的公主殿下,北人頂禮膜拜的美人,她有名字……”
一開始,蔺央還耐心地靜靜聽着,然而聽到最後幾句,他臉上的神色卻驟然變了,眼神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