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拿了書,欲要離開,卻莫名回頭,望進一雙深邃的眸中,他似乎看見了許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
後來,伏龍先生常常造訪,這才開啟了兩人的相交之旅。直到後來,伏龍先生涉足江湖,歸柳公子未曾阻攔,總歸攔也攔不住,可當他察覺到天命所在後,還是心悸。
他花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去思考,去權衡,最後還是決定坐觀天命。
可直到如今,他卻唾棄如今的自己。
他何時起變成了這副模樣?
昔日尚敢不擇手段去誅神,去挑釁天地規則,挑釁天道,如今卻因畏死一味退卻。他是要惜命,但惜命就要如此畏縮嗎?他是這樣畏縮的人嗎?因為那一點可能性便不敢前進,這還是他嗎?
不是的。
迷霧退去,歸柳公子的頭腦好像從未如此清晰過。他是怕死,可他從來都不該是畏縮之人,如若真的要他坐觀伏龍去死,那不叫明哲保身,不叫惜命,是叫逃避,叫懦夫。
這樣的他也不是失去好友,而是放棄好友。
但歸柳公子從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身邊人,自然,他如今也不願輕易放棄伏龍。
是以,面對天不孤的疑問,歸柳公子首現鋒芒:“這天命,吾逆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又有何懼?”
“好友踏足此處,不就宣告着好友向天命妥協了嗎?如若此時離開,好友可對得起他為你一番籌謀?”天不孤冷靜反問,話語間竟是多了一絲脅迫的味道。
“吾多謝他為吾籌謀,但這些從不是要挾吾的手段。”歸柳公子道,“吾要走,你也留不住。”
“但你要從吾這裡離開,吾又要如何向他交代?”天不孤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可以如此頑固,那個人對他來說究竟是有多重要?
歸柳公子鄭重地看着天不孤,做出了自己的承諾:“吾會活着回來。”
活着回來,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天不孤凝視着他,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一絲撒謊的痕迹,最好也隻能甘拜下風,默默讓開了一條路。屋門一開,風雨迫不及待地鑽進屋裡,似乎要将這一屋,這兩人一起吞噬。
歸柳公子擡步,一步一步走向風雨,與天不孤錯身而過,而天不孤忽然向他手中塞入了一樣東西,他望去,是一把傘,鮮豔如血的傘。
“舊傘不堪風雨摧折,用這把。”
醫邪站在門口,衣衫已被打濕,發絲狼狽地粘在臉頰上,卻依舊不改容貌之美,但一雙美目熠熠生輝。
歸柳公子似乎從那雙眸中竟然窺得了一分擔憂,會有人對初次謀面之人生出這樣的擔憂嗎?尤其是,這個人被稱為“醫邪”的時候。
但是,這又好像确實是好意。他攥緊了傘柄,最終也未能說出一句話,血紅色的傘在雨中綻開,好似紅梅盛放,籠罩着一個單薄的身影,而那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琴聲,琴聲嗚咽,似為送行。
“殘固不堪殘,何須自尋煩?花落自有花開日,蓄芳待來年……”①
又有一聲歎息随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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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青雲地,死神空間内,法尊宗喀爾力抵死國之神,舍身護持伏龍先生最後一程。
死神四關身形挪移,一化四,四化一,錯亂之中,死神身影漸漸出現在宗喀爾眼前。宗喀爾蓄力以待,準備抵擋死神最後一招。
忽而,兩柄劍自天外而來,似乎攜着不可匹敵之力。更令人震驚的是,随着兩柄劍劃空而來,死神空間被強大的生機沖擊,竟呈消弭之勢。
雙劍直向死神,卻被死神輕易避開,然而,雙劍隻是輕巧轉身,随即,當着法尊與死神的面雙雙化作人形——正是被臨時召喚回來的月來醉與留水煙。
兩隻劍靈受到蒙騙,錯認他人為主。雖然後來在月來醉的帶領下,認錯态度積極,卻被歸柳公子判定為不經世事,不堪造就,差點兒被回爐重造。最後,還是在霈雲霓的求情下,把兩人扔出去賣書去了。
堂堂醫使,趴櫃台撥算盤;堂堂劍靈,跑江湖當推銷。
可想而知,霈雲霓有多憋屈,兩隻劍靈就有多憋屈。尤其是,霈雲霓雖然趴櫃台撥算盤,但好歹頭頂有個天花闆,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兩隻劍靈才是真正的風餐露宿,身心雙重打擊,特指月來醉。
如今終于接了個正兒八經地感覺十分符合劍靈身份的任務,于是,甫落地,月來醉便喟歎一聲:“公子終于知道怎麼正确地使用我們了。”
得虧法尊是個正經人,死神又不通人間事,不然這句話讓别人聽到恐怕都要一臉古怪。
這不是往幼兒園開的車!快放人下車!
留水煙習慣他的不着調了,隻淡道:“專心正事。”
“死物成靈,有趣。”死神定睛,凝視着闖入死神空間的兩人,“可惜,終究是死物。”
“對你,死物盡夠了。”一道冷聲傳來,不知何處掠來一道身影,卻并未駐足,而是直向藏青雲地内而去,隻留下一句吩咐,“這裡交予你們。”
除此之外,再無半句交代。随着聲音落下,一道巨獸緩緩成型,魔氣肆虐,終于引來了死神的興趣。
死神擡手,正要攔截,竟是瞬間被反噬,他已無實體,還是察覺到烈火灼燒一般的痛。就在死神僵硬一瞬,雙劍并一獸已是纏上了死神。
法尊自然觑得良機,并未多言,隻是一并加入戰局。
另一邊,歸柳公子顧不得多加交代。他一路匆忙趕來,生怕來遲,如今看來,似乎剛好。
在鳳凰鳴的護持下,伏龍先生已至最後一步,一襲白衣早已被鮮血染紅,神智亦漸趨昏迷,但唯有一個念頭永不磨滅:“我不能放棄。”
鳳凰鳴察覺異常氣息,隻見一翩翩公子匆忙趕至,一身青綠色錦袍,腰系玉帶,又飾白玉珮環,端的是風流俊逸。
不及鳳凰鳴詢問,歸柳公子已疾步上前,鳳凰鳴誤以為此人是為阻撓伏龍先生修補神柱,頓時擋在伏龍身側。
歸柳公子無意與鳳凰鳴起沖突,也來不及多加解釋,于是直接閃身避過鳳凰鳴,将伏龍先生攬入懷中,一隻手擡起,竟是平白攔住了伏龍先生,帝氣戛然而止。
沒給鳳凰鳴反應的時間,歸柳公子掌納伏龍身上帝氣。苦境對這些東西總是分的繁雜,但不論是什麼力量,總歸都是由本源衍生而來。世界與世界的本源也是大同小異,而度修儀本身作為神魔之子,自然是身負本源之力的。
是以,對于伏龍來說需要強行承接的帝氣,對歸柳公子而言卻再簡單不過。畢竟這些力量,如何能大過本源?
他納入帝氣,确定帝氣在伏龍體内再無殘留後,方才歎聲,散出自身本源。原本,乍然失去帝氣傳送之後,神柱已是再臨傾塌。然而,在本源助力之下,神柱竟是加速修複。
一旁,鳳凰鳴正吃驚不已,他是親眼目睹了伏龍先生修補神柱是有多困難的。但是,對于伏龍先生而言,難于登天的事情,在這位公子手下似乎不值一提。
武林之中竟然還有這等人物?他們之前居然從未知曉……
一界本源能有多大的能量?
神柱在本源護持下,穩穩修複,不多時,藏青雲地内神柱拔地而起,再現人間。随着神柱修複,大地回春,萬物複蘇,神州大地漸漸恢複生機。
與此同時,天際驚雷滾滾,忽現幾道閃電。鳳凰鳴原本以為隻是尋常的電閃雷鳴,直到他看到綠衣公子抱着白衣儒生疾馳而去,那雷電緊跟在他們後面,倒也沒劈他們。
——就是大白天萬裡無雲的,就這倆人頭頂烏雲加雷電,怪特别的。
尤其是,老爺子猛然驚覺,這個人居然當着他的面擄走了他們的好後輩,居然還沒得給他這個老前輩打招呼,這合理嗎?這一點都不合理!
少年人這樣走跳江湖是要被毒打的!
鳳凰鳴朝着兩人離去的方向就追了過去,隻不過,到底是追不上了。因為,還沒跑多遠就碰到了一個同樣懷疑人生的法尊,他自然停了腳步:“法尊,你可看到……”
話未說完,鳳凰鳴終于注意到了法尊身邊的人影。他們進藏青雲地之前,隻留了法尊在此獨守,等他們出來……老爺子眼一掃,一二三,好家夥還有一個沒實形的,這年頭流行大變活人了嗎?
更别提,怎麼還有一個逗寵物的?
留水煙已經放棄掙紮了,任由月來醉和巨□□流感情,自己老實交代:“吾等奉公子之命協助法尊,公子前往救助伏龍先生,如今已然離開。”
似乎是怕兩位前輩擔憂或不信任,留水煙還非常貼心地補充道:“公子與伏龍先生乃至交好友,不會挖坑埋人的。”
姑娘你這話說的更讓人擔心了好嗎!
不過,前輩之所以為前輩,就是勝在沉穩,無論兩位前輩内心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面上都是清一色的淡定。鳳凰鳴問道:“那敢問你家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名姓不便透露,日後若有緣,二位自可得知。”留水煙謹遵自家公子命令,說不透露就是不透露,任憑鳳凰鳴和宗喀爾如何套話都套不出來半句有用信息。
就在這時,月來醉一聲慘叫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三人齊齊望去,隻看到了那怪模怪樣的巨獸帶着一絲睥睨的眼神,而月來醉的頭發已經淪陷在了巨獸嘴裡,一頭飄逸長發眨眼隻剩半截。
法尊眼神頓時奇怪起來,留水煙依舊面無表情,走上前拎起陷入絕望的月來醉:“管教不嚴,請二位多擔待,日後再會。”
語罷便拎着月來醉,帶着巨獸消失在了鳳凰鳴與法尊面前,好像生怕被别人追上。
鳳凰鳴眨眨眼:“好一對神出鬼沒,活力四射的少年人。”
法尊神色越發奇怪,在鳳凰鳴好奇的目光中,法尊緩緩道:“方才,這頭巨獸咬斷了死神幻影。”
頓時,兩個人的神色都不對勁了起來,這大概是死神最憋屈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