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反複擡起,又放下,痛哭的人看不到眼前人的神态,隻是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不知道該怎麼停下,該怎麼面對如今的一片狼藉,以後又該何去何從。
歸柳公子猶豫了很久,還是将手背到了身後,靜靜地望着哭泣的人,直到泣聲漸停,方才低聲道:“我允諾過你,會送你回家,你又何必……”
他似乎完全不懂霈雲霓爆發的點,這是讓人十分無力的。
已經逐漸恢複理智的霈雲霓胡亂地為自己擦了擦臉,她不願多解釋什麼,或許,他們之間本來就是說不通的。兜兜轉轉,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
隻是做久了和平的樣子,就真的都以為默契無比,就真的都以為可以一直如此和睦。直到如今,所以的僞裝都可以卸下了。
反正現在好像說什麼都沒用了,她索性又努力讓自己恢複到了過往的模樣,隻是嗓音已然十分沙啞:“我相信公子,方才是雲霓不自量力,冒犯了您,公子,抱歉。”
她這一句話又把歸柳公子堵的說不出話來,剛剛的厲聲指責壓在他心頭,壓得他說不出話,好像勾引出他内心深處無聲的欲望,好像就是要向他宣告,你就是這樣的人,你就是這樣一個卑劣的人。
歸柳公子輕輕合眼,心頭反複念着“言随”,念着“師尹”,真的是好久遠的名字啊……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他還能想起無衣師尹的血濺在他身上的模樣,也能記起言随在他懷中閉眼的模樣,現在,他眼前又浮現出了霈雲霓崩潰痛哭、指責他的模樣。
是他太貪心了嗎?
是因為他想要的太多了嗎?
他難道真的像自己表現出來的不在意嗎?
歸柳公子不停地質問自己,隻覺得頭暈腦脹,脹痛令他難以思考,但他知道,他要去想,他必須要想到答案。
他們之間還從未有過這樣沉默的時候,因為他們總會自覺地避開一些矛盾點,譬如觀星台欲殺即鹿,譬如歸柳公子欲殺觀星台諸人,他們一律不提,裝作沒有,從而僞裝出了盛世太平的樣子。
可這些事,不是不提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的,它們始終是紮在他和霈雲霓心中的刺,直到現在,終于一股腦地全爆發出來了。誰也顧及不到那份體面了,所有的醜陋都被揭出來了。
導火索便是歸柳公子的那句話,那句質疑霈雲霓、堪稱萬分傷人的話。他的話傷了霈雲霓,于是,霈雲霓也用了一樣傷人的話來回敬他,最後,隻剩下這無邊曠野、無盡風聲以及兩顆千瘡百孔的心。
霈雲霓不知該如何面對歸柳公子,歸柳公子同樣不知該如何面對霈雲霓,相視無言,隻有尴尬。
“你可願随我一同回去?若是不願,可前往楓岫主人處,他應當會好好照顧你。”猶豫許久,歸柳公子道,在這樣的時間段,他并不放心就這樣放霈雲霓獨自出去走跳,也隻有楓岫主人那裡能讓他有些許安心。
霈雲霓打量着他,似乎在思索他這話裡是否有什麼深意,但無論如何也思索不出來,她也覺得尴尬,于是,微微颔首,轉身便走,連告别都不願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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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找主人,我要去找主人啦!”
拂櫻齋内,拂櫻齋主一臉無奈地看着面前瘋狂作妖的小兔子,十分抗拒她這樣親近楓岫主人:“吾不準,而且,誰許你叫他主人的!真是白養你了。”
“哼!我又沒要你養我!”小免撇過頭輕哼一聲,卻又湊過身,使勁兒纏磨着拂櫻齋主,“帶我去找啦!”
歸柳公子就是在兩個人拉鋸戰時回來的。隻是,與出門相比,此時的他垂頭喪氣,形色狼狽。
拂櫻齋主靠着躺椅,翹着二郎腿,打眼一瞧他這神色,竟也沒有安慰的意思,反而陰陽怪氣地擠兌道:“喜氣洋洋而出,黯然神傷而歸,怎樣?是沒有見到你想見的人,還是你想見的人拒絕了你?”
“齋主就是不會好好說話,公子……”小免還想湊到歸柳公子身邊,然而,她剛有動作,就被拂櫻齋主揪住了耳朵,“不許過去。”
小兔子無力反駁這個大人,隻能試圖捶打反抗對方:“齋主霸道啦……”
這個時候,曲懷觞也察覺到了動靜,不過他倒沒像拂櫻齋主一樣忙着擠兌人,而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對:“嗯?雲霓呢?沒與你一起嗎?”
“我将她送至寒光一舍了。”
一句話,拂櫻齋主還沒反應過來個中意味,曲懷觞已經上前扶住了歸柳公子:“發生了什麼事?或許可與我說明。”
在他扶上歸柳公子那一刻,歸柳公子幾乎是在一瞬間踉跄了一下,他緊緊抓着曲懷觞的手,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曲懷觞輕柔地捋過他汗濕的頭發,拂櫻齋主這才觑得歸柳公子蒼白的臉色。
他立馬起身沖了過來:“吾記得,你說你要訪友,這般情态,究竟是訪友,還是訪敵?”
“好友!”曲懷觞無奈地打斷了他的話,再任由拂櫻齋主說下去,人沒崩潰也得被他整崩潰了。歸柳公子則抿緊唇,拉了拉曲懷觞的衣袖:“伏龍,我想與你談談。”
這話正中曲懷觞下懷,他自無不應之理:“好。”
兩個人達成了默契,苦了拂櫻齋主,隻能看着兩個人的背影,小免不明白個中差别,但拂櫻齋主明白。他覺得有些生氣,但他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
索性拉着小免就跟過去了。
我是關心他,他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