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岫主人與她打了個賭,他說,醫使大人,放任自己糊塗了這麼久,總要清醒了吧。
“賭什麼?”霈雲霓還是不太懂他的話,在意的隻有那個賭。
老神棍将楓葉遞到她手中:“一隻風筝,漂泊久了,是需要線拉住的。就賭……你能不能成為這根線。”
她原來也不是蠢笨之人,楓岫主人的暗示很明顯,他看出來了她的貪戀與渴望,于是,送上來了一個機會,讓她成為拉住風筝的線的機會。
霈雲霓沒想到楓岫主人會給予自己這樣的機會,有些怔愣:“為什麼?”
楓岫主人将食指豎在唇邊:“天機不可洩露。”
那片楓葉指引她尋找凋華顔的蹤迹,隻能說,不愧是當初行遍四魌界的楔子。到了苦境,哪怕足不出戶,居然也能讓他撬到凋華顔的消息。
而且,還瞞了他們這麼多年,也不知道楓岫主人在想什麼。
她帶着随後而來的劍靈追蹤好久,追到這個洞穴,也不見人出入,她也不敢貿然進來。
也得虧她沒進入,誰能想到,這裡面如此曲折?
“華顔,我們要回去,其實不必……”霈雲霓想要開口勸說凋華顔随自己回去,她總是還顧念着昔日情誼。
凋華顔喟歎道:“誰說我要回去?”
她一把撈起癱軟在旁邊的日盲族人,尖利的指甲劃過那人臉頰,而她卻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神色隐隐有些興奮:“此界沒有天道!雲霓,你知道嗎?此界沒有天道!”
“你要做什麼?”雖然早知凋華顔不會無緣無故挾持他人,但是聽到這句話,霈雲霓還是頭皮發麻。
“沒有人可以阻攔我活着。夜行一族的宿命,将由我終結。”凋華顔輕聲吟喃道。
一瞬間,霈雲霓寒毛直立,突然發現自己忽視了什麼。
那柄權杖!凋華顔幾乎沒離過手的權杖!
可惜,她反應得太晚了,在凋華顔無聲操縱下,那柄權杖直接敲向她後腦,霈雲霓當場昏厥。
幾乎是同時,兩側牆體忽然飛出幾段鈎鎖,将察覺到不對的劍靈綁了個嚴嚴實實。
“蹲了我這麼久,總不會以為,我什麼都沒準備吧?”
凋華顔上前取過一柄劍,不顧劍身顫動,用鈎鎖将劍從頭到尾綁了個嚴嚴實實,而後,随手扔到一邊。另一把劍也沒逃過被綁的命運。
于是,好好的兩把劍,就這樣被扔在了旁邊。
凋華顔則一手一個,拖着霈雲霓和那名日盲族人緩緩消失在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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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柳公子再回到琅淵書肆之時,曲懷觞和天不孤已經等候許久。曲懷觞那日匆匆離去,前往他處求援,可等他帶着天不孤回來,卻早已沒有歸柳公子的身影。幾番打聽,才得到了拂櫻齋主的傳信,可他前往拂櫻齋,舊的拂櫻齋早已人去樓空。
北窗伏龍難得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對歸柳公子的決定聽之任之,讓自己真的遠離了那些紛争,不聞不問,最後隻能在這裡等候。
等到終于見到人,曲懷觞沒有問這幾天他的去向,也對他異于平常的裝扮保持了沉默,隻是授意天不孤上前為歸柳公子診治。
天不孤是個很稱職的醫者,也是個很好的朋友,所以,哪怕猜到了太學主可能是從天不孤處拿到了他的行蹤,歸柳公子也沒想過生氣。但是天不孤卻有些愧疚,到底還是他洩露了歸柳公子的行蹤,才使得歸柳公子招來禍事。
“就算沒有你,太學主找上門,也是遲早的事。”歸柳公子道,太學主既然有了心思,就算沒有天不孤,也自然會有其他的手段來找他,天不孤隻不過加速了這個進程而已。
曲懷觞一直沒有開口,直到天不孤确定歸柳公子身上的傷勢無礙,他才開口問道:“你去了月族,羅喉将要複生了,是嗎?”
看似毫無關聯的兩件事被人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問了出來,實則已充滿了試探。歸柳公子聽出來了這份試探,他低頭不語,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想要瞞着曲懷觞,這樣好的一個人,他實在不願意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然而,曲懷觞卻沒有再給他逃避的機會,曲懷觞一直很包容眼前人,因為總覺得自己不能過于插手朋友的事,要尊重朋友的決定。可現在看來,曲懷觞是尊重了朋友,卻也給了他的這位朋友瞞天過海、胡作非為的底氣。
歸柳公子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隻顧低頭看着地面,态度卻是堅決不配合。天不孤想要打個圓場,但是平日看起來好脾氣的儒生已經不好糊弄了,或者說,他不想被糊弄的時候,誰也糊弄不了他。
“我不知你有何謀算,可你不該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之地。”看着歸柳公子低頭的模樣,到底還是曲懷觞先心軟了,他歎了口氣,“太學主上門,你可知,我有多麼擔憂;我遍尋不得你的時候,你又可知……”
“伏龍。”歸柳公子輕輕喚道,将曲懷觞的手籠在雙手掌心,“我知你心憂。”
“那便仔細告訴我,你做了些什麼吧。”
時至如今,歸柳公子已然明了,不仔細交代是過不了眼前這關了。于是,又重新将自己前往月族、和火狐夜麟做朋友、一起營救愛染嫇娘、背刺火狐夜麟等事一一交代,到這時候,他才有些恍惚,原來他已經和火狐夜麟一起經曆了這麼多。
可惜,他到底對不起火狐夜麟。
最後,歸柳公子終于下定了決心,向曲懷觞尋求一份答案:“伏龍,如果我要殺人,你會如何呢?”
“若作惡多端,殺之何妨?若為善者,懷觞陪你一同償還。”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這樣一份答案,一份與從前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記憶中,也曾有一個人教過他的,無衣師尹教他的……是不能殺無衣師尹……
“若我要殺的,是甫才出生的嬰孩呢?”歸柳公子一步一步試探着曲懷觞的底線。
曲懷觞一怔,顯然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問:“嬰孩?為何?”
“死神之子,他若不死,我難活。”歸柳公子思及太學主所言,神色有些陰郁,“我不能賭死神是否能借其子之手來殺我,譬如昔日棄天帝。雖此身将死,可我仍有要事要辦,是以,絕不能放任死神之子這個威脅。”
“好友,你還會支持我嗎?”
曲懷觞陷入了沉默,歸柳公子沒想過曲懷觞會直接回答自己,也不着急,隻是忍不住把玩手中折扇的扇墜,宛如等待審判一般,靜靜等着曲懷觞的回應。
天不孤在一旁無聲繡着什麼東西,完全沒有參與過兩個人的談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出了聲:“死神之子?是死神同誰的孩子?”
歸柳公子察覺到天不孤神色異常,可當他望去,天不孤的神色隻有甯靜,沒有好奇沒有疑問,好像隻是他的話到了這裡,順着話題随口提了一句。但歸柳公子清楚,不是這樣的,天不孤不是這樣的人。可他同樣清楚,天不孤不願說,自己怎樣也問不出來的。
是以,他隻将這件事按下,淡聲道:“我不知那個女人是誰,但是已托龍首尋人。”
“找到之後,你欲如何?”曲懷觞明明已經知道了答案,卻總是忍不住心懷希望。
“我要活。”歸柳公子将曲懷觞的手捧至臉前,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曲懷觞,再一次尋求曲懷觞的認同,“伏龍,現在,我不能死。”
“沒有餘地嗎?”
“或許曾經有,但自太學主上門那一刻,便再無轉圜。”
曲懷觞默然,收回了自己的手。歸柳公子沒有多加挽留,任何事情,強留無用。可真到了這一刻,哪怕早有預料,他還是有些失落,原來他和伏龍到底還是兩路人啊,原來他……
“那便随你心意來。”
出乎意料的,曲懷觞站起了身,當着天不孤的面彎下腰,輕輕環住了歸柳公子的肩:“懷觞非迂腐之人,所以,好友無須如此試探。隻是,有些決定須要慎重,我不希望好友日後因此悔恨。”
歸柳公子被這一行徑震得不知所措,如他曾經想的無數次一樣,曲懷觞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曲懷觞能用無數次言行告訴他,眼前這個人還能做得更好。
白衣公子的姿勢其實并不是很舒服,可他就那樣靜靜地将歸柳公子籠在懷中,輕聲道:“這些時日,我總是有些憂心,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不說,我不問。如今,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這些,你終于願意向我坦誠,我也終于可以幫上你的忙了。”
旁觀者天不孤總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多餘,而且,他看得分明,曲懷觞是故意這樣說話的,目的全在最後一句!在此之前,歸柳公子有意将曲懷觞排除在行動之外,可今天曲懷觞這麼一鬧,恐怕之後這位伏龍先生又要重出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