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當夜就發起了高燒，燒的迷迷糊糊地時候總感覺臉上會附上一種冰涼觸感，輕柔地安撫他因高溫而發紅的皮膚，但當醒來時身旁除了一盆涼水就再也沒了其他物樣，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做夢迷了心竅。

雪蠶心裡有愧，在少年清醒的時候不敢上去關慰，雖然老爺和她說過不要放在心上，但看到那張因落水而受盡煎熬的臉，她心裡還是會忍不住抽痛。

她很害怕傷害到别人，也許是一年前烙下了心病，尤其看到那張痛苦之中的臉她依舊會忍不住聯想到某個人上，更大的愧疚和不安将她籠罩，她卻無人可以傾訴。

妖有了行蹤，慕聲幾人愈發忙碌，雪蠶不好意思去煩他們，就隻每日乖乖坐在亭子裡，遙遙看着遠處那扇緊閉的窗子，時而聽到裡面傳來壓抑的喘息。

有日，宅子裡大人們都出了門，男子去尋妖，女子們去拜訪救了少年一命的小孩，屋子一下子變得空蕩蕩，雪蠶像是不用再擔心别人會窺探到她的情緒，小心翼翼推開了少年的房門。

她一進屋，就和窩在被褥裡的少年對上了視線，病中他依舊帶着面具，因為隻要他摘下就會被不是他們要尋的妖奪去性命，雪蠶聰穎，就算别人瞞着她，她自己也尋思出少年是被一隻妖盯上了，而要化解此危機就需要用另一隻妖。

見少年醒着雪蠶有些被吓到，她身子一顫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該入冬了天氣是更加寒冷，盜汗的少年身上裹滿了被子像個肉粽有些滑稽，雪蠶直勾勾看着他那雙蒙了層霧的眼睛呆住了。

“快進來把門帶上，風吹着怪冷的。”少年突然開口，聲音啞的不像話帶着血氣，雪蠶聽言才聽到耳邊呼呼竄入門的風聲，連忙進屋将門關的嚴嚴實實。

索性已經進來了，她便強撐走到少年跟前，一言不發小臉緊巴巴的，可卻十分娴熟地給少年換額頭上不涼了的帕子。

水聲稀裡，水花跳動有些濺到了盆外，沾濕了她桃紅色的衣裳，布料上留下了星星點點的印記。

少年在她進屋後眼神就沒再離開過她，姑娘是真的漂亮，桃紅也是真的襯她，襯得她那張白皙的臉更加透亮，還微微給這張有些瘦削沒有氣色的臉印上些血色的紅潤。

姑娘被這樣盯着也有些羞澀，兩頰顯得更紅，她将重新理好的帕子放在少年頭頂，随手又幫他掩好脖子處的被子，檢查完沒有其他漏風的地方，才支支吾吾開了今天第一個口。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可話音未落，少年便立馬打斷，“别走……陪我說說話吧。”，他聲音裡病氣未去，自然帶着些委屈可憐。

雪蠶有些猶豫，但看着少年睜得大大的眼睛好像真是沒有睡意，左右自己也沒有事情，便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了他的床頭。

少年看着女孩的動作，分明自己提出要聊聊天，但等雪蠶坐下來了他又不再開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人憑病貴，雪蠶臉上沒有一點不愉快，凳子很矮，雪蠶坐下後臉幾乎和躺着的少年齊平。

她看着少年大半個躲在被子裡的臉沉默了許久，見他真沒了開口的打算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了聲：“抱歉，要不是我讓你陪我去水邊，你也不會落水生病。”

她是真心抱歉，說話時眉毛都耷拉了下來，眼簾低垂微卷的睫毛都感覺有些有氣無力。

少年的身子不好動彈，但還是努力搖了搖自己的頭，頭發在軟枕上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怪你，這是妖害得我，就算不去水裡，我也許在家裡炊屋裡烤火，這妖找上門我都會被丢進燒的旺的火堆裡。”

他這話說得有些可怕，雪蠶聽着冷不丁抖了一下。

“掉水裡也許還有活路，但掉火裡就不一樣了，這不是你的錯，況且能引出那妖不是好事嗎？”

這下變成了少年來安慰雪蠶了，雪蠶意識到這個有些難為情，連忙點了點頭帶過這個話題，但是幾日不見他們之間好像沒了什麼可以說的。

之前，都是少年想着法子和雪蠶搭話，現在，少年的态度有些怪怪的，二人之間陷入了微妙的氛圍。

雪蠶在這個寂靜裡，看着少年的臉，銀白色的面具反着燭光，那雙眼睛依舊是如此溫柔。

女孩心裡突然有些化了，心裡那塊為他而破的缺口更大了，她軟下聲音，用她自己都沒想到會吐出的字說道：“你和他……我原以為你們真是很像。”

雪蠶不知道少年是否真的知道了她之前對他的态度，但還是覺得說了下去。少年聞言，眼神微動，靜靜聽着女孩繼續說。

“眼睛很像，臉……也許也很像，老實說我和那個人其實才算見過一面，所以我應該是無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的。”

她的語氣很輕，沒有什麼感情波動，像是在緩緩道來一件陳年往事。

“我剛開始還以為你是什麼心懷鬼胎的壞人，故意模仿了那人的字迹來接近我，甚至故意模仿那個人的行為舉止……但是說實話，我怎麼會知道那個人行為舉止和做事習慣呢……我和他，都沒正式相見過。但就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要是他，肯定也會是這樣……甚至，甚至我還妄想你就是……”

少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看着雪蠶還有想說的便壓下性子。他聽見女孩的語氣裡漸漸起了波動，她眼睫微顫，将這幾個月所思所想都全盤道出。

她不知道少年聽完會有什麼想法，她的頭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她幾乎趴在了床邊小聲抽泣起來，她意識到自己有些害怕看到少年的眼睛了，怕看到他眼裡的失落或是氣憤。

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徹徹底底将少年和心中的那個“他”分開了，她開始在意少年，在意他對自己的态度。

可是，在之前，在走進這屋子前她都在欺騙自己。

她不知為何，有些害怕自己會徹底放下心裡那個人，那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