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确實不會有狼。
但京中卻有一個養狼的主——位居東宮的太子,裴述。
太子自小在狼窩長大,他生來就和狼比較親近,甚至在東宮養了一隻極為兇惡的狼,太子時不時便要帶着狼出行,還曾放任狼咬傷了大皇子,故人人都很懼怕太子。
如今這遠離皇宮的林苑賞春宴出現了狼,隻可能是太子也來了宴會。
“姑、姑娘,狼在這裡,那…那太子肯定也……”
流岚哆嗦着身,論及這狼的主人,連着口齒也打顫得不清了,“姑娘,太子打小吃人肉的!可萬萬不能碰到他!”
岑拒霜聽着這陣陣傳來的狼嚎,不由自主地想起它的主人來。
關乎太子裴述,少時她還與其有過一段過節。
那會兒她尚在邊關,有一年戰事平順,正值隆冬年節,岑拒霜随父母回了京城。
京中盡是些生面孔,她第一個相識的人,便是太子。
隻是這相識的過程不太和諧。
少時的岑拒霜初至京城,哪裡都覺着新鮮,大街小巷都要四處逛逛。
那晚出夜市之時,她忽然遇到了一隻比她體形還大的惡狼,堵住了去路。夜裡光線晦暗,岑拒霜被這樣一吓,當場磕絆着摔到了地上,弄髒了衣裙、顔面盡失不說,她好不容易從夜市裡搶到的最後一個芙蓉花燈也被壓壞了。
始作俑者,自是縱狼出行的太子。
他嘴上還戲谑說着,“孤看你之前不怕,還以為你真的不怕。”
岑拒霜怒火中燒之際,才知太子緣何拿狼吓她。
之前太子把狼帶到宴會上,一衆賓客被吓得四散奔逃,唯獨她安生坐在席間吃糕點,看了作威作福的狼一眼後,又接着專心挑選她愛吃的東西了。
她沒被太子吓倒,一是因為她本就在邊關見過成群結隊的惡狼,這樣的陣仗還不足以讓她動容,甚至一度以為這是京城宴會特有的什麼劇目;二是她這身子弱不禁風,若真的遇到了什麼東西,既跑不動,且跑了也無用。
經此巷道吓她一事,岑拒霜就沒對太子有過好臉色。
而流岚所言太子吃人肉,也非是空穴來風,有人親眼目睹過,太子在東宮把人做成烤串食之。
朝中有大臣曾想把自己女兒送去東宮,太子隻是笑着說了一句,“明日就送過來吧,孤最近又研制了新的烤肉配方,到時候也請你品鑒。”大臣當場被吓得昏了過去,也不再提及讓太子添妻妾一事,事後大臣連吃了一個月的素,見不得半點葷腥。
不管太子食不食人肉,再次遇到少時捉弄她的讨厭鬼,岑拒霜隻覺煩心更甚。
看來今日不宜出門,糟心的,厭煩的,不順意的,全撞一塊兒了。
岑拒霜正欲另尋他路,以免同太子碰見時,旁處已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
這動靜直沖林梢,驚得鳥雀四起,撲騰着翅膀緊忙逃散。
岑拒霜心跳加劇,連着折身想要離去的動作都滞住了,腳底似是生了釘子一樣把她固定在了原地。
一霎野風疏狂,蔓生的雜枝搖晃着向一邊傾倒,現出不遠處空曠的林地。
她循聲看去,隻見林地裡有一男子背影峻拔,男子并未束發,潑墨似的長發垂落至腰,随風揚動着,平添幾分恣意。墨色鑲金的寬大袖口處,一隻如竹節般分明的手伸出,那拇指處戴了一翠色玉扳指,極顯華貴。
即便是背對,未能窺見他的臉,岑拒霜已認出了來人,太子裴述。
大熙除了一些隐居的狂士,人人皆束發,如今在這天子腳下的京城,扮相如此随性張狂的,也就隻有行事作風狂悖無禮的太子了。
此時太子的手中正捏着一把沾滿血的匕首,黏稠的血液自刀尖徐徐落下,滴答滴答。
他腳邊不斷蔓延擴大的血泊中央躺了一具屍體,應是适才死前發出慘叫的人。
岑拒霜得見,這人死前是被太子一劍封喉,其脖頸處的血窟窿不斷湧出殷紅,屍身止不住地顫抖着,瞧着便知死得極為痛苦。
空氣裡腥甜的味道漸漸濃了起來,岑拒霜胃中已有了翻騰的感覺。她雖然在邊關也目睹過戰場的屍身血海,隻是眼睛尚且能接受,她那脆弱的胃似乎不太行。
她視線餘光瞥見身側的流岚已然支撐不住。流岚雙腿哆嗦得厲害,臉色慘白,兩隻手死死捂住了險些驚呼出聲的嘴。
岑拒霜悄聲扯了扯流岚的衣袖,準備往後折身,盡可能不發出聲響地離開這裡。
她很清楚,不論前處是誰在殺人,像撞見殺人這種事,作為目睹者而言,定不是什麼好事。更何況,她少時與太子本就有着過節,她可不敢保證時隔多年,太子會否認出她。
隻是岑拒霜剛轉過身,身旁的流岚“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顯然是被吓暈了過去。
這樣的動靜當即吸引了不遠處的狼。
——被發現了!
岑拒霜暗叫不好,幾個眨眼的工夫,狼已邁着矯健的四肢沖到了她跟前。
這狼個頭不小,單是四腳站立便足有半人高,一身油光水滑的灰白毛發映着落日餘晖,頭顱處,一對惡狠的棕色眸子正盯着岑拒霜,微張的狼嘴裡一口尖牙滿是殷紅鮮血,下巴的灰毛還沾了不少血色,順着哈喇子往下掉着。
與此同時,一個邪肆的聲音從狼身後傳來。
“飽了眼福,這就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