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小老闆靜一靜吧。她想。
到家後将拿回來的菜放進櫥櫃裡,見時間還早,趙簾便簡單洗了把臉,拿着紙筆到桌前坐下,支着胳膊開始構思新桌子的結構花樣。
是準備給程璟做的那張,她把之前打好的那張草稿重新拿了出來,卻是怎麼看怎麼不滿意,最後決定還是推翻重來做一個。
快點做出來讓小程老闆高興高興,說不定還能打打雞血接着努力找單子接了。
最後伏案畫了半天,想了好幾個花紋組合都沒能找到一個讓她滿意的。
這是趙簾接觸木工手藝以來第一次在選樣上犯了難,當時和那麼多鬼斧匠人争奪進宮為官時都沒在做工上猶豫一點,如今就隻是簡單做一個送人用的普通桌子便讓自己這樣糾結,這實在不妙!
最後挑挑選選半天終于決定好了,側刻螭龍麒麟紋,寓意生意興隆、平安吉祥。這樣的花紋看起來整潔大氣,程璟應該也不是什麼小家子氣或者愛顯擺的人,這正适合他,桌子放在他那個破辦公室裡也不顯得突兀。
腿足處的榫卯用圓柱直角交叉榫,榫眼不穿透,是瞧起來最幹淨的一種。連接桌面用夾頭榫,畢竟是送人的,結實好用就行,她沒必要做些特殊的來炫技。
仔細處理完了細節太陽就已經落山了,趙簾放下手裡的鉛筆繃直身體簡單伸了個懶腰,然後将桌上紙折好放進了桌下的抽屜裡。忙活了半天隻覺得肚子稍稍有些空,于是又拖着步子走到廚房櫥櫃前,扒出來兩塊有些發涼的烤鴨一股腦塞進了嘴裡。
她木讷地嚼了好半天才咽下去,然後站在那發了好一會子的呆,終于困意襲來,于是轉身去洗漱睡覺了。
明天開始她就要開始高強度工作了,良好的睡眠是必不可少的。好在她在這方面并不煩心,基本是沾枕頭就着,但今天做的夢卻是不太讓人消停。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裡的她像條溺在岸上的魚兒樣氣喘籲籲的掙紮着,半天之後猛地睜開眼,見自己正端端正正坐在木料廠的工作間裡,一旁立着一張做工精美的螭龍麒麟八仙桌——是她的手筆,要送給程璟的那一張。
随後工作間的門被人打開,趙簾轉過目光去看,是程璟。
男人的神情看起來十分落寞,兩人對視着不作聲,最後程璟躊躇着開了口,聲音很低很低,趙簾豎着耳朵也隻能勉強聽清,但她多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程璟說:他堅持不下去了,要回城裡尋個普通工作過普通日子,廠子不要了。
說完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鼓鼓囊囊的信封遞過去,他說裡面是趙簾剛開始投給他的一萬塊錢,一分都不少,原封不動的全在這裡。
瞬間趙簾覺得整個頭皮都開始發麻,她想挽留,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這畢竟是程璟自己的選擇,她隻不過是他的臨時合夥人,又有什麼資格拿什麼身份勸他呢?
她知道程璟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周圍人對他的意見和看法,還有今天在飯店經曆的那件事。她想這個小老闆已經很厲害了,默聲垂眼還撐了這麼久。
最後她拿了錢離開了廠子,同程璟做了最後的道别,那張準備送給他的桌子也留在了廠房裡,算是個念想。
她回去的路上生了一層濃霧,模糊地叫人都看不見腳下的路,趙簾自顧自的随意走着,一直走到濃霧消散,眼前的景象開始清晰起來。
面前矗立着一座還剛開始建才出雛形的巍巍高塔,趙簾一眼便認出來了,那是她任職都料匠後主持建造的第一個工程,大周聖寺九甯木塔。
等到視線完全變清晰,趙簾也逐漸聽見了周圍嘈雜的聲音響起,愈來愈大,最後将她整個人都淹沒。
那些聲音全是惡毒的咒罵與反對,每個人都在指名道姓說着她,這些話趙簾也已經聽慣了,他們說自己居高位謀私利,花言巧語蠱惑聖上允她建這塔來胡鬧,甚至私底下拿她生為女子說事,污她清白,說這一介小小女子能當上宮中都料匠不過是魅惑皇上爬床才得來的。
有這些話的存在隻不過是因為她準備用全榫卯建成這九甯塔,她是曆史上開天辟地第一個這樣做的,好不容易力排宮中匠人衆議動身開工,卻在後來被朝中大臣與百姓所排斥。
好在皇上是信她的,趙簾沉住氣,封上自己的耳朵不去聽,又合上眼不去看,一直等到周圍的聲音統統消失才張開眼。
這次她醒了,窗外和煦的晨光照進屋裡來,趙簾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她腦子裡還在回味着剛剛所做的夢。她有些慶幸這隻是夢,程璟還沒有放棄同她一起奮鬥,九甯古塔也早已順利建好,她也因這一塔揚眉吐氣名揚天下。
她将整個臉蒙進被子裡緩了緩精神,又伸手整理了一下亂成雞窩樣的頭發,擡頭看向牆上挂着的石英鐘,簡單算了下時間正好。下床快速洗漱之後連飯都沒吃便直接動身去了廠裡,畢竟現在時間寶貴,能不耽誤一分鐘都是好的。
早上的木料廠依舊荒涼,進了院門趙簾便看見了一個孤獨的背影。程璟身上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外套,兩手握着把和他穿搭格格不入的大掃帚正低着頭認真掃着院子,看起來心情不算太高昂。
趙簾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狀态上前去同程璟打招呼,站在門口好半天一步都沒動。她又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夢,雖然知道是假的但還是心裡有些忐忑,一直到程璟轉過身來發現她。
“趙小姐。”程璟将掃帚立在身前同她打着招呼,“這麼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