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

他聽見有人在身邊叫他，擡眼看去便對上了他爸的那雙已經少了精神的雙眼。

“走吧，去見你媽最後一面。”

程璟這時才徹底緩過神，才知道剛剛是都發生了什麼。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醫院的太平間裡，母親就在自己面前安安靜靜的躺着，一動不動，聽不見一絲的心跳和喘息聲。

後面的事他又不記得了，一切似乎是因為太突然了，大腦都沒來得及反應就一閃而過了。

當天的深夜，他也不記得具體是幾點，隻記得街上都沒了人，醫院也熄了燈。他坐在醫院裡的一棵柳樹下，手裡攥着從附近小攤上買來的一盒煙，嘴裡還銜着一根，正幽幽的冒着微弱的紅光。

程璟從來都沒抽過煙，剛考上大學的那年程有恒教過他，但程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他不明白抽煙會給人帶來什麼，有人喜歡便說這是快樂，有人反感便說這是毒藥，他聽着這些一個都不信，隻覺得自己不必要沾它，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感覺，他都不需要它來帶給自己。

小攤上沒有多少種類的煙，程璟也不會挑什麼适合自己什麼不适合，最後随便挑了盒，也是裡面他唯一見過的，叫紅梅。

九毛錢一盒，他剛點上時候吸的第一口就不出意外的被嗆到了，辛辣刺鼻的味道像是一道高牆一樣阻隔了空氣，一瞬間後頭都開始暈了起來。

這味道倒是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過于濃烈讓人難以接受，甚至幾口之後他都感覺有點莫名的甜。

半根煙燃盡，很神奇的，似乎自己雜亂的心境也舒展了好多。

他現在腦子裡是空的，隻容得下自己和手裡的這根煙，周圍靜悄悄的，一絲風都沒有，他擡頭望天閉眼時，自己就像是被裹挾在這一隅小小的天地裡。

又過了不知多久，黑夜裡唯一的紅光都熄滅掉，程璟才重新睜開眼，看見頭頂柳條垂着，有兩枝還晃到了自己面前來，就像是有人向他伸出了手，在等待他的擁抱。

樹下的人目光微動，最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枝條最底下的柔軟新芽，心底的種種情緒終是忍不住了，在這一刻全都爆發了出來。

夜太靜了，他不想自己哭出聲音，最後隻能将整個人都蜷縮在樹根底下坐着，用胳膊擋着把整個臉埋起來，就這樣悶聲哭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程有恒是在柳樹底下找到自己兒子的，他不知道程璟昨晚在這裡待了多久，隻知道他的那雙眼睛紅腫的不像樣，确認餓是他是自己在這兒哭了很長時間。

“走吧，爸帶你吃點東西，正好去給你媽買點東西。我想了想，還是火化的好。你媽最喜歡看花，我就帶着她去最南邊，找一個一年四季都有花的地方，把她留在那兒。”

程璟依舊坐在樹下，他擡頭看着面前的父親，張嘴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于是最後所有的隻化作了一個簡單的點頭。

當天下午，程璟揣着醫院開下來的死亡證明，跟在父親身後來到了火葬場。

告别儀式上隻有父親和自己在，親戚們都在外地趕不回來，整個屋子裡冷冷清清的，程璟四周看了一圈，内心倒沒有多大的波瀾。

“沒人也好，我媽平時也不喜歡太多人聚在一起，别人說是熱鬧，她說的卻是吵鬧。”

程有恒扭頭看了眼他，心裡清楚程璟這既是在寬慰自己，說的也是實話。

爐子裡的火着了又滅，過了不知道多久，裡面才徹底沒了動靜。後來一個小小的、精緻的盒子到了自己手裡，沉甸甸的，是他母親。

程有恒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回醫院吧，咱們還有些手續還沒做完。”

但還沒等到醫院，程有恒就來了急事走了，隻留下一句話：“需要辦的手續我都告訴你了，我這邊…實在抽不出身，好好照顧你媽，晚上回家。”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程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最後一直到消失。

他爸永遠都這樣忙，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現在連媽走了也沒有時間在這兒待到最後。

于是程璟就抱着那壇骨灰盒到醫院走完了所有的手續，一點都沒拖沓，很快就結束了。

但他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又尋到了那棵柳樹坐下，低頭看着地，腦袋空空的什麼都沒想。

今天是有風的天，柳樹條窸窸窣窣的響，似乎還搖出來好些清香味兒，白天的醫院人很多，所有人的腳步都是匆匆忙忙的。

他看着天，聽着聲，良久過後有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朝自己靠近，最後一雙黑褐色的平底圓頭小皮鞋停在了他面前。

程璟很熟悉這雙鞋，于是他擡頭看過去，見到了那張很熟悉的，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