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權奇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随即又被後面的話逗笑,揶揄道:“怎麼,大人以為,單憑這城中的老弱婦孺便能抵擋五部的百萬大軍麼?”
書案一側沉默的謝季歡突然插言:“大梁連年戰火殃及五部,旦夕之間又何來百萬之衆?”
正這時,門又開了。
“你瞧元貞作什麼,”謝元照自蕭權奇身邊經過,回剜他一眼:“莫不是他正戳中了你的謊言!”
“想來這位便是中書大人從不示于人前的四公子?”大梁中書令謝泓有四子一女,唯子四郎名喚元貞,自小便如閨閣女般深養内宅之中。外人皆道其體弱多病,但方才蕭權奇與之過招,這位四公子的内家功夫竟還算不錯,他不由贊道:“果真是——”将門遺風四字就挂在嘴邊,蕭權奇卻話鋒一轉:“一副好皮囊!”
謝元照來回一遭肝火更旺,聞言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是你該動的心思,你現在該想的,是要如何戴罪立功,免得被千刀萬剮活剝了皮!”
蕭權奇卻兀自狂笑,道:“三公子說笑,今日我敢隻身前來便已是存了死志,但就怕你生啖我蕭某血肉也無濟于事啊!合罕翟雉親率六十萬大軍,眼下就駐紮于城郊五十裡外。不過這六十萬與百萬又有何異,放眼洛都上下,可還有二十萬兵力?隻怕是連區區十萬烏合之衆也沒有吧!諸位猜他們見我此行暢通無阻,當做何戰策?”
“還不是你假借軍情急報之名!”
“元照——”
謝泓仍是正襟危坐,沉靜的眸中依舊不起一絲波瀾。有梁開國近三十載,戰亂卻從未停歇,他帶着這份從容不迫穿透波詭雲谲,出言更是擲地有聲:“蕭權奇,你是來勸降的?你要替五部的君降大梁的臣,你要做豺狼的爪牙!?”
“豺狼又如何!?大梁可以招募五部夷兵任其骨肉相殘,五部自然也可招納大梁臣屬為己所用。慕容氏昏聩無能早已是不争的事實!二十年來皇室内鬥将大梁氣數耗得一幹二淨,如此還要忠君實乃愚不可及!比之奉頭鼠竄的永聖帝,合罕翟雉才是即将問鼎中原的明君霸主!縱使你困獸猶鬥,今夜之後天下戰局也必然一錘定音,朔北六州将不再向大梁俯首稱臣!”一番言辭激昂之後蕭權奇又擰身,想拱手卻反應過來自己已被五花大綁,于是梗着脖子直視謝泓,似笑非笑道:“中書大人,便降了吧!”
謝泓巋然不動,隻擡高音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梁還未到窮途末路,憑五部蠻夷又如何與之相提并論?”
“中書大人——”蕭權奇抻着脖子自诩強賓壓主,半點不相讓:“我敬你是大梁肱骨,高祖托孤之臣,可即便你想要鞠躬盡瘁,那趕鴨子上架的慕容裕就當真信你?那他可曾給大人留下一兵一卒,怎麼我就半點沒瞧見呢?”
目之所及,皆是未戰先敗之象。
謝元照的拳頭都要捏碎了,咬着牙發狠道:“你道人人都如你這般,以六抵十地胡謅!”
蕭權奇卻隻等着中書令謝泓來答。
書房内一時安靜極了,片刻之後謝泓才又問道:“你既勸我歸降,但你可曾問過這洛都城的百姓沒有?他們的父兄戰死沙場,他們的族親淪為五部蠻夷的口糧!還有伯紹呢,難道他竟認同你的狼子野心,甘願與你同流合污?”
“令郎自是不肯——”蕭權奇語調輕緩,此刻仿佛終于有種占盡上風的得意:“所以鎮北大将軍便是中書大人的前車之鑒,還望大人莫要步其後塵!隻消大人屈尊首肯,這大義滅親的功勞定當記在您的頭上!”
“放肆!”
方才謝泓已是怒極,聽至此刻驟然直身,錦盒應聲而阖,其掌擊書案力道之大,竟将楠木紙鎮震落地面,铛的一聲橫在蕭權奇跟前。
前方戰局實際如何,三人在見到空竹筒之時便已心中有數,隻是聽蕭權奇親口道出時仍是如同剜心裂骨一般哀痛難忍。
大梁當真敗了!
“我殺了你!”
“三兄!”
可恨眼下最無用的便是悲痛二字,謝季歡翻手按下謝元照将要出鞘的劍,壓着沉痛道:“殺他隻怕也不過解一時之氣,于國于民都無半點裨益。眼下生死存亡之際,當務之急,是該如何抵擋此人口中五部的六十萬強兵!”
兄弟倆相距咫尺,各自的眼眶之中皆是熱淚滾滾,卻誰也不肯輕易落下。最後一句幾乎被謝季歡壓在喉底,又猛然将謝元照自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四弟——”
謝元照緩緩開口,頃刻間已全然沒了方才拿敵時的氣淩霄漢,猩紅的眼眸在父親和四弟之間飄忽,罔知所措。
不過,片刻的恍惚之後他便發現,兩人目之所及,又回轉停留在此刻三環五扣的蕭權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