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着,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正好與她的視線對上了。
這種蟄伏在黑暗中窺測天下的隐忍感像極了自己十八歲遇到的那頭孤狼。那是第一次帶隊出任務,在一座尚未開荒過的大山裡與狼群對上了。戰到最後,自己瘸了條腿,頭狼斷尾,一人一狼在冰天雪地對峙了二十一個小時,到直到最後自己閉眼前,腦子裡都頭狼卧在雪中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
冷靜隐忍,孤獨決絕,但她卻還有些許不同,似乎是在權衡利弊,更像勢在必得,他不懂,更說不其中的怪異。
淩峥嵘沒有深究,因為他曾經配合公安剿滅過國境線的一個毒巢,整個村子百十多口全部參與制作,運輸和販賣,上至七十老妪下至黃口小兒,沒有一個不被毒-品控制的。戒了吸,吸了戒,就沒有一個成功的。到最後人都是木木的,産生幻覺,濫-交,然後器官衰竭,或感染髒病幹等着去死。
他痛恨這東西,它曾差點誤國殃民。
這一夜很難熬,不止是孟圖南,淩峥嵘也時不時按住突突直跳的額角,木沙發也不躺了,站起來靠在門框上,抱臂斜睨着她困獸般在房間裡挪來挪去,像是在找東西,又毫無頭緒。
她很會自殘,找不到尖銳的東西就拿頭撞牆,被淩峥嵘控制住後就摳胳膊上,腿上的傷口。折騰了幾個小時後,天色終于有了點灰蒙的白光,透過窗格給房間裡渡上一層清冷的顔色。
哪怕孟圖南筋疲力竭,淩峥嵘也不敢大意,淩晨四點多就因為看她疲累不堪放松了警惕,結果她扯着頭發差點把頭上縫的針全扯了,幸虧當時他靠在床邊假寐,一擡腿就頂在少女腿間将人死死壓制住,又按住她作怪的手才罷休。
不然這會兒,隻怕兩人又在衛生院了。
孟圖南躺在床上,深陷在被褥裡,擰着脖子看向窗外,大院裡已吹響了起床号,士兵們列隊集合喊着号子去跑步,嘈雜的聲音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有食堂那邊高大的煙囪裡冒着一束袅袅不止的白煙,群雁不時飛過,準備着要南下過冬了。
她沒有生機的眼裡忽然就有了笑意,布滿傷痕的兩片唇瓣微微翹起,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喟歎。“盛爸,我回來了。”
太輕太輕,若不是正好淩峥嵘還壓在她身上未下來,這句話他斷然是聽不清的。但他此刻聽見了,眉頭一皺,擡起身用探究審視的眼神望着她。
孟圖南感受到視線,報之以回望。
這種坦然的眼神淩峥嵘很是不喜,這個“小特務”業務不熟練,心理素質倒是過硬。“你回來有什麼目的?你哪來的自信能戒掉毒瘾?還是,這根本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言?”
此時的國内環境敏感,他作為出色的軍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孟圖南一點都不意外。可她現在累極了,想要注射毒-品的渴望被短暫地壓下去,她渾身濕淋淋黏糊糊的,隻想把自己清理幹淨。
“我需要幹淨的衣服和水。”
“你覺得我好糊弄嗎。先回答我的問題。”淩峥嵘面露不悅,眯起眼遮住裡頭的危險的光,修長的手指緩緩順着她的頸子摩挲,嘴裡說着威脅的話,但那手指的力道卻輕柔緩慢,好似撫摸一般。“你最好說真話,不然我手一抖,你這麼細的小脖子就會被折斷。”
“軍人什麼時候能随便殺人了?”孟圖南面露不解,仍鎮定自若,“而且你這樣壓着我,不怕我去檢舉你猥-亵嗎?能在劉文進身邊,想必軍銜也不低,大好前程在你眼裡一文不值是嗎?”
三連問直抛出後,淩峥嵘竟笑了。但往常他這樣笑,總有人要倒黴。“你不是嗎?外國的月亮不是比國内圓?”
“你覺得圓,你去就是。我覺得國内圓,我回來看。”
“腦子這麼清楚,可不像被注射了毒-品啊。”
孟圖南看着他赤-裸地質問,認真糾正道:“□□隻會導緻興奮,性-亢,降低進食和睡眠依賴性以及暴力行為。傷害腦神經的是T病毒,這是兩件事。”
淩峥嵘有種吃癟的感覺,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他冷哼一聲下了床,大長腿勾過椅子坐下來看着她,一個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命的現役軍人,凝視時的壓迫感十足。
“誰訓練的?心理素質真不錯。”
這是把自己當特務了。
孟圖南别過眼看着漸漸亮開的天空,海風吹了又吹,吹得碧藍如洗。他信不信自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抓緊拿到解毒劑。否則因神經損傷而癡傻,那賭上性命的回國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淩峥嵘天之驕子般的人物,從小就在大院子弟裡打遍無敵手,到了年紀從軍也是靠着自己一點點爬上來,誰見了不是打從心底裡敬佩一句淩公子的人物,居然在這個小特務手裡接連吃癟。
要是能全權交給自己就好了,随便上個手段,還怕她不招?淩峥嵘暗戳戳琢磨着,要不要找劉師打個招呼呢?
兩人各懷心事陷入詭異地沉默,不多時,士兵們喊着号子回來了,早晨的操練暫時告一段落。
“我軍一貫不不虐待戰俘。”淩峥嵘撿起昨晚上捏出兩個凹洞的鋁制飯盒,清冷的眼底透着淡漠的笑意。“一般博士早上都吃什麼?或是一般經過訓練的小特務早上都吃什麼?”
孟圖南覺得這個男人雖然淩厲冷酷,但有些幼稚。她淡淡開口道:“吃什麼都行,但麻煩你走之前給我拷起來。”
這個要求淩峥嵘始料未及,他知道戒-毒所對待有毒瘾的人都是拷起來或綁起來強制戒-毒,一般反抗都很激烈,甚至會上束縛帶和鐵鍊。
她主動提及,難道真的有毒瘾?或者,真的想戒掉?
不管怎麼想,淩峥嵘不是警察沒有手铐,隻能解開間的武裝看着她,想從她的眼神裡看出懼怕或後悔,但少女平靜如寒潭,他沒有退路,隻得帶将她的兩隻手捆在胸前。
淩峥嵘走後室内又靜了下來,孟圖南在心裡算着時間,昨日下午1時47分被按住強行注射的病毒,忽略時差來算,到現在已然将近16個小時,但T病毒的潛伏期在24個小時,等到發作時再注射還有沒有效果,因為沒有實驗數據做支撐,她也說不準。
孟圖南呆呆望着天花闆,感受自己手腕上冰涼的束縛扯着嘴角笑得難看。
毒-品算什麼?她隻是怕T病毒一旦發作,自己會痛到失智,乃至自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