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惑很快被解開了,因為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女慘白着臉被淩峥嵘不客氣地掐住手腕将傷口暴露出來,蕭醫生一邊快速地清創,一邊開口道:“這樣的傷口一般需要打麻醉縫合,但我們院就一個麻醉醫生,出去進修還沒回來,怎麼辦?”
“縫。”
不同于淩峥嵘幹脆到冷酷地果斷,程骁眉心擰着,遲遲沒有離開。
他隻是想問問情況過來的,還要處理投毒事件,他不該一直站在這裡看着,這是在浪費時間。但他不知怎麼,平靜二十六年的心突然逆反起來,就是想看看這個少女和淩峥嵘之間怎麼回事,想看看這個少女會堅強到何種詭異的地步。
蕭華是醫生,手穩也心冷,這點傷在她看來其實算不得多大事,隻不過對方是個和自己閨女差不多大的孩子才生了些許心疼,但這并不妨礙她縫合的速度。
孟圖南疼得一抽一抽,整個人都陷在戰栗和混沌中,她似是疼得狠了,猛地揚起頭劇烈掙紮起來。但就差兩針縫完,她猛地一動,蕭華的針就頓了頓,差點紮到手。
程骁在這一瞬間看到覆在少女眼睛上的紗布落在臉上,露出一雙赤色的眼,眸子像血河,裡頭沉浸着破碎的世界和癫狂得厲色。這已不像人類的眼睛了,瞳孔放大,形狀橢圓,宛若失智般亢奮。
他曾經接觸過一個狂犬病發作的炊事員,臨死前眼睛就這樣渙散無神口角留涎,一心隻想撲咬人。死狀痛苦又慘烈,觸目驚心,叫他記到現在。
現在這個孟博士是什麼情況?
然而沒等他回過神,縫針已結束了,淩峥嵘單手蓋住她大半張臉,另一隻手仍捏住她手腕等蕭華包紮,他神色極冷,厲聲發号施令道:“都出去!”
程骁條件反射般站直敬禮,最後看着少女白得沒有顔色的唇瓣抿了下唇,忍着巨大地震撼,轉身帶着走廊上的警衛員大步離開了。
孫正和舒敬在外面守着,好些好奇的人瞥了眼他們的肩章,隻得閉上嘴避開這裡。
蕭華醫生得益于自己的營長丈夫,加之本身政治覺悟就高,愣是一句話都沒問。她隻征求意見道:“她發燒了,斷斷續續低燒不退,高燒頻發,是需要上些抗生素的。”
淩峥嵘也不知道她這種情況能用什麼藥,不能用什麼藥,懷裡的少女昏昏沉沉意識不清,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敏銳捕捉到眼前這個醫生話裡的隐藏的訊息,“什麼叫是需要上些抗生素?”
蕭華不是個背後嚼人舌根的性子,隻是實事求是道:“沈醫生給她開了抗生素,停了營養液,單就治療方案來說是沒有問題的。但她不肯上抗生素,還強行拔掉了針頭,甚至在沈醫生拉開窗簾的時候還想傷人,若不是程團長正巧在,這件事隻怕就升級了。總之,這樣始終蒙着眼不配合檢查,不說病史,不訴痛苦,這不是看病的态度。”
淩峥嵘暗暗呼口氣,她的眼睛畏光,窗簾是自己走之前拉上的,忘了交代,這件事錯在自己。但醫生的情緒要安撫,于是他點頭,肯定了她的話。“蕭醫生說得對,病人不配合,神仙難救。因為保密條例我能說的不多,但需要強調一下,首先窗簾不能拉開,其次除了營養液這些,别的藥除非經過她本人,或經我同意,否則都不能用。”
蕭華抿唇,欲言又止。
“蕭醫生有話盡管說。”
蕭華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少女,輕聲道:“她的病,這裡看不了。雖然我不知道她怎麼了,但她的狀态卻不像是生病了,更類似……神經性病毒。”
淩峥嵘挑眉,不答反問道:“若是神經性病毒,要怎麼治?”
蕭華搖了搖頭,這就是她憐憫這個女孩子的另一個原因。“先退燒吧,人燒得久了會燒出各種并發症。”
“不能用抗生素。”
“用退燒針,一會兒先做皮試,沒問題就打針。”蕭華看了眼少女,“營養液繼續挂吧,這會兒喝水都會吐,先吊着命,準備轉院吧。”
蕭醫生說得這樣肯定,一錘定音般判了她的生死。淩峥嵘歎口氣,眉心擰着,看着懷裡力氣耗盡的小姑娘,忽然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
又幹,又白,還起皮了,親起來紮嘴,不是昨夜的滋味。他舔了舔精緻的唇角,眯起眼看着她那隻握住程骁的左手,扭身拿過櫃子上的酒精棉,将她的手托在自己掌心裡裡外外擦了個遍。
她這隻手也有些微的傷口,被酒精擦過,疼得她無意識地直皺眉頭。
很快有護士來給她做皮試,然後打了退燒針。大瓶的葡萄糖不要命似的又挂上了,門一關,單間裡再度陷入昏暗。
淩峥嵘看了眼手表,差三分鐘到十一點。他靜靜凝視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少女,忽然意識到她是個瘋狂的賭徒,不計後果,輸了是條命,赢了是什麼呢?有什麼比命更重要?是拳拳愛國心嗎?賭上性命也要帶着知識回報祖國嗎?她不過十八歲,何來的閱曆和感悟對祖國愛得如此深沉?又是哪裡來的這樣忠誠的信仰?
這是現實又冰冷的問題,直指人心卻又不得不面對。
劉師長說她已經通過了政治審查沒有問題,可他逮捕過各個國家執行秘密任務的特殊工作人員,他們埋線之長,可能在幼時,甚至是自己的父母親手培養的,這種背景極為幹淨,政治審查沒有半點問題,除非抓現行,否則能終身藏匿。她這種父親早亡,輾轉各種親戚手裡長大的孩子,聰穎早慧,性子瞧着也不夠熱烈,哪裡來的這樣宏大的格局和奮不顧身的愛國觀?
她,經得住檢驗嗎?
淩峥嵘煩躁地閉上眼,遮住眼中複雜的光。她如此看重解毒制劑,這會不會是她出賣自己的獎勵?
正陷入沉思時,舒敬輕輕敲了敲門,壓低了嗓音彙報道:“老大,沈醫生想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