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麼容易?”淩峥嵘扭頭看他,目光銳利,直指要害。“不論哪一位總統上台,海雕國對我們的封鎖和打壓政策都是不變的。财閥之間就沒有永恒的合夥人,隻要利益一緻而達成的短暫協議,一旦利益相悖則即刻廢止。喬納森若是财閥掌門人,又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那這種背叛早在意料之中,也會有應對之策。”
他頓了頓,“顯然,孟圖南是想報私仇而已。”
“什麼私仇?”劉文進感到詫異。
“不知道。”淩峥嵘煩躁地碾滅煙頭,偏過臉躲在陰影後,精緻下颚線緊繃着,昭示着他複雜沉重的心緒。“你不該這麼縱容她的。”
“她年紀小,不懂事,根本理解不了那一槍槍的背後牽連着的是人命,稍有一點意外都是不可彌補的。而且,這裡是胖達國,不是堕落拜金的海雕國,你作為長輩……”
“峥嵘,放手吧。”劉文進忽然蹙眉冷聲打斷他的話。
淩峥嵘眯起眼睨着他,“什麼意思?”
“你爹味太重了。”劉文進叭叭猛吸了兩口,緩緩吐出,扭頭看着他,眼神是不加掩飾的置疑。
“圖南不需要你的責任感,也不需要依靠男人去拯救于水火,她是身世不好,但這不代表她缺個爹一樣的男人。”
劉文進的措辭很不客氣,“既然結婚報告被按住了,幹脆就算了。這不也證明了你二人有緣無分,不必強求。”
淩峥嵘猛地站直了身子,一股迫人的壓力朝着劉文進襲來,鋒眉挑着,狹眸裡俱是寒意。“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
劉文進抿着唇,看着他重重呼口氣,嚴厲與他道:“你看你這樣子,是要吃人嗎?啊?”
“你倒不必這麼自負輕狂,圖南是年紀小,但不代表她沒有主意。單就今晚這件事來說,你的判斷或許沒有錯,但也不能說她肆意妄為了!她被害得這樣慘,也依舊沒有喪失理想信念,依舊一腔熱忱,在危難急重時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完成了對外出口的第一筆武器訂單。其意義之深遠,不僅僅是外彙,更是打開第三國際的大門,這裡頭的政治影響力你掂量掂量。”
“我問你,關鍵時刻她本可以提條件的,她提了嗎?”
“後續現場明知是生死局,像她這樣寶貴的研究人員上頭下了指令不能動,可我出于私心豪賭一把時,她拒絕了嗎?”
劉文進深吸口氣,握緊拳頭搭在窗台上,嘴巴裡全是苦澀的味道,“這就是她平和性子裡血性的底色,是柔韌性子裡不服輸的堅持,也正是如此,她才涉過苦難,披荊斬棘埋頭趕路,星辰景色再美她也不會停留,日月光輝再耀眼也會在她面前失色。她短短十八載的生命裡沒有光,她從追逐光到成為光,其中之艱辛旁人怎能體味一二?”
他看向沉默震驚的青年,平靜道:“我生氣不是氣她做這件事,而是氣她不懂得愛惜自己。她在軍械廠看到那個老技術工身上的标簽時想起曾在喬納森書房看到過同樣的标記,她拿到後發現裡頭竟藏着枚小型信号接收器,這才将計就計想把這條藏匿極深的暗線挖出來。這是多麼危險的事,她卻一個人悶不吭聲布下了天羅地網,自己亦以身入局,她對自己何其殘忍苛刻?作為長輩,我感到無地自容的同時,亦感懷而深佩。”
淩峥嵘長睫低垂,火快燒到手指了都沒發覺,被燙到了才飛快地扔出去。
“我都這把年紀了,仍不敢好為人師。”劉文進輕拍了拍挺拔如松,一貫意氣風發的青年的肩頭。“抛卻性别來說,圖南和你本質是一類人,堅決果敢,理智冷酷,都是能堪大用,天生領頭的人。你倆這樣相似,連做同伴都不行,因為一山無二虎,更不提做伴侶。畢竟一生太長,本性如此,壓抑一時可以,但誰能壓着自己一世呢?”
淩峥嵘默然不語。
他太驕傲了,也足夠優秀,尚未而立已坐到旅長的位置,論智謀,論運氣都是翹楚,一直居于高位慣于俯看他人,加之性格強勢霸道,對待另一半更容易做主導的那方。
他也的确是這樣做的,将少女劃在羽翼之下承擔護衛的職責。更甚者,他覺得少女年紀小,許多思想不成熟,會幼稚,又任性,一旦想法發生分歧,他便下意識往她年紀小的方向自我暗示,把少女對他行為的糾偏當做自己對她的包容忍讓。
但剖開表象看本質,淩峥嵘從沒将她放在同一位面來看待,總懷揣着批判的,不認可的,對無知幼稚的不屑與她相處。
所以他總是困惑,痛苦,徘徊又矛盾。
那種分明折服于一個人的人格魅力,卻因愛慕者的性别和年紀從而在潛意識裡否定與對抗。
少女每次對他的征服都是對他三觀的踐踏與拆骨,他一面震驚與欣賞,愛意瘋漲,一面又不斷自我洗腦,她需要被指導,被保護,被愛,她還太小她懂什麼!
然而劉文進方才的一席話陡然撥開了他心底遮天蔽日的濃霧,将赤-裸-裸的真相呈現在他面前。
這個少女自身足夠優秀強大,她不是藤蔓需要依附大樹,她一直是山巅的淩霄花,不為任何人盛開。偶有風,有雪,有彩虹有幸見過卻無法停留,她離開時的姿态總是那樣決絕。
劉文進還要善後,陪着消沉寡言的淩峥嵘又抽了根煙才緩聲勸道:“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正好報告沒批,你收拾收拾回082吧。這裡我來處理,大不了王春樹去京都告我的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