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眼底有光。“我本來也不想在部隊幹了,倒不如跟着圖南去哪個窮鄉僻壤的地方搞研究,保不齊百十年後解密時,有一頁寫着我的名字。”
“第三戰區年底幹部先進的報告裡有你的名字,這個旅長你也幹了不少幾年,眼見着到了提拔的關鍵期,你就别摻和這趟渾水了。”
劉文進抽完煙就離開了。
黎明前的夜總是最暗的,不以意志為轉移。他坐在那裡足夠久,一地的煙頭。他模樣不再精緻俊美,胡子拉碴,渾身惡臭,捂幹的衣衫皺巴巴的貼在身上。一對眼珠子裡布滿血絲,幹涸的血迹像擦不掉的痣,他的沉默更像死亡前無聲不止的圓舞曲。
天地都在運作,鬥轉星移,月升日落,人類如蝼蟻,喜怒哀樂更是雲煙。人與人的悲喜尚不相通,大道無常,更不會感同身受。
孫正默然地守着病房,偶爾遙遙看過來也隻輕呼口氣。劉師與他的談話盡收耳底,但他不會多事多勸。人各有命,緣分這種事很玄,一念之間,必須當事人想通了日後才不會郁結于心後悔不跌。
可是他也知道,淩峥嵘這次回去就要提拔了,三軍最年輕有為的師長,前途不可限量。這樣冷靜睿智的高級指揮官怎能折在一個女人手裡,自毀前程呢?
但,孫正看着夜色裡的啟明星想,但那個人是小嫂子,是十八歲的海歸博士,天才少女啊,她文能為國鑄器,武能一槍擊穿敵特咽喉,若不是淩峥嵘,他甚至不敢想還有誰配得上?
但老大配得上人家嗎?原本他也以為是孟博士高攀了,但聽劉文進一席話,他又覺得武斷自負的淩峥嵘給人家姑娘提鞋都不配。
啧。孫正砸吧嘴。
爹味真是個好詞,劉師不愧是文化人,罵人都言簡意赅,直擊要害!
當第一縷光線刺破這黑夜,雲霞被染上金粉色,天地雲湧如蛟龍隐在其中翻騰不止。
淩峥嵘側目看去,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的,目能直視,它溫柔又不容置喙地驅散黑夜,将光明灑向世間。但饒是如此,誰也不會因為這一會兒的目視就認為太陽能夠長久直視,更不會因為這光芒灑在身上溫暖舒适就認為光線柔弱可欺。
相反,柔和才是韌性極強的存在,飽含力量卻依舊溫淡從容,考驗的不僅是人性修養,更是一種如何對待世界的價值觀取舍。
神愛世人的本質,是以高俯低,是随時可以收回的施舍,是單方面的選擇,從來不以弱者的意志為轉移,是隻關注自我而無關外物。
孟圖南何嘗不是如此。
所以她的一舉一動從來都是從心,那麼,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舒敬帶了換洗衣服過來,淩峥嵘去特需病房的洗手間沖了個涼,冰冷的水拍在臉上身上,他一時分不清心口的滞悶感是不是身體應激了。
還是理智說着回第三戰區吧,一個女人而已,自己又不吃虧。她那樣的性子無法馴化,不,也不應被馴化,自己的心動何嘗不是因為她是這樣的孟圖南。
可是,他狠狠抹了把臉,她怎麼能這樣橫沖直撞地來,又若無其事地抽身離開?那自己算什麼?算她洩-欲的工具嗎?
淩峥嵘慢條斯理地穿着衣服,臉色白得吓人,孫正看他眼神複雜,“查房了,醫生要見家屬。劉師不在,老大你去嗎?”
淩峥嵘沒有開口,但三兩下就穿好了衣服往外走。
“老大。”
“嗯?”
淩峥嵘應了聲後孫正卻半晌沒吭聲,他偏過頭看過去,孫正揣着手,仍舊是一副冷淡的撲克臉,但關心之色難掩。他感受到了淩峥嵘的視線後擡眸與他對視,平靜地開口道:“老大,無論你怎麼選,兄弟們都支持你。但是,選了就别後悔,我認識的淩峥嵘可不是婆婆媽媽,瞻前顧後的孬種。”
“嗯。”淩峥嵘微微颔首,垂下長睫道:“願賭服輸,我淩峥嵘輸得起。去買票。我們回082。”
孫正抿着唇沒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