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秘書自然地接過鐘老爺子手裡的小鏟子蹲下來按在盆上,他将花盆裡的土取出一些,又換上漚過肥新土,頭也不擡道:“隻有典少爺少年時期在南方長大,飲食清淡嗜甜,家裡其他人都好辛辣。二爺本可以不說的,但又特意交代了,意圖十分明顯了。”
鐘老爺子捧着花,眼睛盯着花盆,“老二猖狂了些,總要吃吃虧才能長記性。”
“典少爺打小就主意正,又是學法裡頭學得最好的那一批,怕是不好辦。”
對錢秘書的說法鐘老爺子是贊同的,但私心裡又覺得都是老鐘家的血脈,怎麼也不能真的不聞不問,袖手旁觀。畢竟一個大家族想要輝煌百年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家族裡頭輩出的人才齊心協議,相互幫襯。要是都揣着私心搞明哲保身那一套,還鬥得過誰?
鐘老爺子罕見地哼了哼,将捧着的蘭花放在裡另一個空盆子裡,錢秘書挖土的手微頓,面上也看不出表情,隻是不顧髒污将已培好土的盆子抱在懷裡,一點點挖出來往新盆子裡填。
“這盆子頂漂亮,餘副手送的好啊,正襯這紫色的蘭花。”錢秘書笑看着花,“領導,那日餘副手還帶了根東北大參,我叫齊仁堂的老師傅看過了,足有三百年份。您看,全做了參片嗎?還是把指頭粗的須條也處理一下用來吊湯?泡茶?”
鐘老爺子面上不顯,卻也給這個陪伴自己這麼多年的老家台階,“按你想的來,你比旁的人心思都細些,能考慮周到。你呀就這點好,知道問問,瞎琢磨沒用。”
有能力是好事,但别僭越,該說的說,不中聽的實話少說。錢秘書被這麼點了一句,已松弛的眼皮子耷拉着,遮住眸子裡情緒。“領導說的是。”
蘭花移栽很快就弄好了,一旁的花匠便接手後面的事,錢秘書先洗淨手,然後攙着鐘老爺子沿着鵝卵石小路往回走。
開飯前鐘老爺子還在研究那個黑色筆記本上的名單,做壽總要考慮很多,光是請哪些人,哪些人放在一個桌子上就很講究,值得反複琢磨。
錢秘書也密切關注着當前局勢的變化,以便随着他們職務,單位等變動及時做出調整。
勞心費力,動腦子遠比幹粗活累得多。
開飯前鐘家老二敲開了鐘老爺子書房的門,錢秘書給他泡茶,他直接坐到桌子正對面,神情陰沉沉的,不悅的情緒藏都藏不住。
鐘老爺子從老花鏡後擡着眼皮子瞅他一眼,五十歲的人了,眼角的紋路清晰深刻,顯然是個憂思憂慮過度的人,他開口直奔主題,“爸,如期聯系不上了。”
“嗯?那有什麼,他幹拟戰局,要辦案子的,當然不可能随叫随到。”
“我從昨天去老周辦公室,他秘書給我擋下來了,說最近有公務出差,沒定下來什麼時候回。可晚上給他辦公室去電話,沒用我的加密線,他竟然接了。”
鐘老爺子聞言不由從本子裡擡起頭,稍微起了些興趣。
“很簡短地客套了兩句,我都沒來得及提如期他就挂了。要知道從前老周對如期那可是提起來就贊不絕口,給他牽過幾次紅線,如期要是松口,現在至少兩個孩子了。”
鐘老爺子臉上的表情很微妙,擱下筆才道:“你懷疑如期出事了?”
“如期的單身宿舍門鎖被換了。”鐘老二的神情堪稱陰翳了,像毒蛇般冷得透骨。“我懷疑他被秘密調查了,甚至通過他,在對整個鐘家下手。”
“昨天下午下班前市委辦很突然地通知如松被借調去政協幫忙,說是要開兩會了,好些材料把關不嚴,上頭很生氣。還有如玭,部裡派他出國公務,要知道他可是部裡的筆杆子,他這一走起步半個月,哪次舍得派他去?但這次就派了他。”
錢秘書垂眸站在一邊,存在感很低,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鐘老爺子摩挲着手裡金色的英雄鋼筆,混濁的眼珠子轉了幾圈,沉聲道:“會不會是巧合?”
鐘老二擡高了音量,“這麼多巧合都發生在這一兩天裡?來的路上碰到如敏,她剛進衛計委兩個月,居然因為一點小事被辦公室主任斥責,要她明天就去天壇區建設路的小衛生院報到,說她理論知識不紮實好高骛遠不适合機關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