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我陪着他做材料方面的研究,他想研發一種新的油漆材料,然而很可惜,常年熬夜加上飲食不規律,他身體一直不好,後期可能胃部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開始頻繁住院做治療,斷斷續續地研究着,想來也成不了大氣候。”
盛家在學術界堪稱泰山般的存在,此刻在她的口中,有關盛豐明老爺子的事卻被三言兩語打發了。偏她這樣氣定神閑,不疾不徐的模樣叫人信服。
“我很好奇你們主攻方向是什麼?看起來你們像是一個team?”
阿航澀然道:“沒錯,我們曾經是一個團隊。他叫建設,他是大偉,但其實我們三個不是同專業的,也不同屆,我學的是高分子材料,他們倆更冷門,學的是電子材料那一塊。”
孟圖南若有所思。
阿偉苦笑一聲,“唉,跟着鵬哥的時候一點不愁,隻管悶頭搞數據就行。鵬哥啥都給咱想好了,冷門也不怕,鵬哥說隻要咱能研究出來防腐高溫耐鹽堿的油漆就能賣給他老家的造船廠,就不怕不掙錢。”
“他還說現在不是計劃經濟了,咱國家也進入商品經濟的時代,市場需求決定供給,國營經濟是支柱,但民營是趨勢,是未來發展方向,隻要肯拿真東西出來,不愁富不起來。”
這個鵬哥真是個有頭腦有長遠眼光的人,“那為什麼不跟鵬哥了呢?”
面對孟圖南的疑惑,阿航率先紅了眼圈。“他死了。我們前天被駐風車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接應回國,結果才落地就被襲擊了。我們坐的汽車在國道上被一輛油罐車撞翻,然後被推大車推着摔進路溝□□哥坐在副駕駛,被操作台擠住腿,我們去拽,可是拽不出來。然後就聽到了槍響,鵬哥……鵬哥他。”
阿航吧嗒吧嗒掉下眼淚,喉頭被憤怒和不甜堵車說不出話來。他們三個都是些瘀傷,建設雖說胳膊脫臼但及時正骨也沒大問題。唯獨鵬哥,哪怕腿保不住,但肯定能去就回來的,卻沒想來的人手裡居然有槍。
機艙内一時安靜地隻剩下三個年輕人的啜泣聲,良久,孟圖南開口道:“這位鵬哥是你們的組長嗎?他為國捐軀了,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呢?他可給你們安排了後路?”
三個人俱是搖頭,“鵬哥家在北邊沿海城市,家裡有船有錢,想自己掏錢供我們搞材料研發,現在他死了,這條路我們也走不下去了。建設要回東北煉鋼廠,大偉回鎮上的郵局上班,我還沒想好,想先去鵬哥說的羊城見見世面。”
“你搞高分子材料,對口方向是醫療領域,去羊城有什麼發展前途呢?”
阿航面露濃重的憂慮,“我回國前都打聽了,全國就兩家機構搞這個,還不怎麼重視,加上我為了配合鵬哥的思路,在研究生階段放棄了高分子這塊,主攻金屬材料,鵬哥一直想提升船舶材料的性能,也一直着手在做,現在卻不得不停下來,真是恨啊。”
孟圖南最清楚這種無力感,從徐老到蘇雲鶴,再到鵬哥,以及眼前這麼年輕的三個人,最後是自己。那種對命運無從抗争的無力和滑稽感,真是叫人午夜夢回都恨不能哭一場。
短暫的飛行旅程即将到站,三個年輕人疲憊地拖着行李箱準備下機。孟圖南抱臂起身站在他們身後,視線随着他三人走遠,直到飛機再次升空,短暫相遇的緣分就這麼如飄遠的風筝線般斷了。
孟圖南摘下平光鏡,閉上泛着紅意的瞳孔,若有人細看,還會看到她青蘭色的眼白都染上了粉意,更不提眼睑裡滴血的顔色。
她心想着,看來還要想辦法與約翰聯系上。可一旦聯系上了,隻怕喬納森會第一時間追查到痕迹。橙色區的軍事基地若曝光,隻怕麻煩很大,甚至可以上升到通敵賣國的高度。
孟圖南眉頭緊蹙,這頭疼的毛病像群蟻啃噬神經,斷斷續續,密密麻麻,疼得狠了眼珠子就像能滴血一般,除了忍耐别無法他。
唯一可取之處,也隻是沒有再疼到失智。
她輕歎口氣,雙手交疊輕撫着掌心的紋路。邵醫生的言外之意她聽得懂,一直在國内不處理不治療,隻怕是會危及性命。腦子裡長東西了能活幾年?孟圖南扯了扯嘴角,呵,該不會死在盛爸前頭吧。
她猛地睜開眼,痛意格外清晰,甚至神經像是與心髒聯通了,以至于心髒每跳動一次,神經跟着抽痛一次。她用手指抵住太陽穴,用力地按壓着,恨不能戳穿它。
飛機半個小時後安穩地落在甘州市某個城郊的軍用機場裡。孟圖南下機搭乘軍車又奔馳在荒涼黑暗的小路上,黃土飛揚颠簸坎坷,就這麼開了快三個小時,終于拐進了布滿爬牆虎的大院裡。
孟圖南差不多快虛脫了,被徐軍官攙扶着下了車送進已打掃幹淨的套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