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他臉色幾變，又複雜又猶疑，淩峥嵘隐隐想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探問道：“昨夜聽警察單位口氣，好像打擊過這個犯罪團夥，後來罰款了結的，對嗎？”

“對。”邑達塔本就不高，不足一米七的身高耷拉着頭活像隻鹌鹑。“沒這麼簡單，能幹這個的，怎麼會沒有保護傘呢？甚至……”

一大串沒有規律單位腳步聲忽然湧入淩峥嵘的耳中，淩峥嵘伸出食指壓在唇上止住他的話頭。“有人來了。”

邑達塔扭頭看向門外，走廊上蕩蕩的，隻有冷風回旋。然而他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太久，樓下很快傳出來說話聲。邑達塔的臉色猛地就很難看，後退一步想要離開。

“你先回辦公室，我過會兒去找你。”

邑達塔胡亂點了點頭就從另一條走廊盡頭的樓梯離開了。

說話的人很快出現在淩峥嵘的面前，是一襲中山裝，平頭，胸口别着英雄牌鋼筆，兩鬓斑白年逾五旬的男人。眉尾有粒綠豆大小的痣，整體看上去是嚴肅又藏智，野心不小。

他熱情不失規矩地大步上來雙手握住淩峥嵘的手，上下抖動後道：“我是華銳縣代理縣長奇志，很榮幸能夠見到解放軍的領導同志。”

楊清帆介紹道：“這是我們第三戰區淩峥嵘淩師長。”

奇志的表情很微妙地一動，眼眸閃爍了下，轉過身與落後自己半步站着的，着警察制服的男子說道：“李局長，咱們淩師長這麼年輕，真真是年少有為，國之棟梁啊。”

淩峥嵘狹眸幽深，微微颔首表示過譽。

而警察的李局長挂着虛假又僵硬的笑意看着淩峥嵘，神色複雜，不知何意。

官場曆來暗潮洶湧，各方勢力制衡，結幫拉派不可謂不複雜，這位代理縣長與警察局一把手瞧着并不像表現出的這麼親密。

幾人虛與委蛇了一陣，奇志縣長反複強調了中G中Y關于處理民俗事物糾紛的原則，再三強調遇事上報，調解為主是紅線。

待送走奇志，淩峥嵘拿起軍帽找到了邑達塔，聊了幾句又準備驅車去往縣警察局，戴軍喊住了他，說是孫正來電。

淩峥嵘二話不說邁着大長腿匆匆上了樓。

待挂了電話後，淩峥嵘反倒覺得縣警察局這一趟不得不去了。

此時已是除夕當天早上七點整。

淩峥嵘對于政治鬥争方面的處理遊刃有餘，他雖不能左右人心，卻能許以利誘蠱惑人心。

代理縣長最大的訴求是扶正，而縣警察局一把手跨過今年除夕就六十歲整了，哪怕中央關于退休制度的文件沒有推行，他也是要去往Z協或R大的位置居二線棄實權。

這些固然可惜，但比起在任上出現重大刑事案件而被全國通報而言，他更看重聲明。他的兒子侄子們都在警察隊伍裡，他的羽翼豐滿庇護得很好，下一任也培養好了，一切都正好，絕不能在最後的一崗上出事。

這種頑固分子因為利益而無法撼動，淩峥嵘便叫戴軍安排個偵察兵盯着點，安排楊清帆守着電話，親自帶着戴軍和兩個偵察兵一塊再次摸進了黑礦。

風雪太大，但現場依舊出現了八個身穿藏青色工作服，光腳穿着皮涼鞋的男人佝偻着腰，頭戴礦燈，身背竹簍排着隊一個一個坐上圍着鐵皮的桶，像往井口裡打水一般将鐵通放下去。

這些人神情麻木，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一前一後押犯人一樣的兩個胖子。他們被打得屈服了，已然像這些雪花，輕飄飄的落在哪裡都無足輕重。

除卻用于下井的工棚外，繞過堆滿破衣爛衫和廢舊農機工具器械的垃圾場，一座很長的，挂着曬得掉色紅綢的土胚映入眼簾。這個房子四四方方，中間是空庭，前後各一個門，窗戶都被從外面用鋼條焊死了，舊報紙糊了一層又一層，遮得很仔細，一點都看不到裡面的樣子。

雪花逐漸變大了，天空陰沉地厲害，烏雲層層疊疊糾纏着，黑得像冬日四五點的模樣。将黑未黑，卻也算不得天光敞亮。

淩峥嵘将這裡的地形，地貌和布局記下來，正要走，忽然瞥見那拴着鐵鍊的大門被打開了，那日在加油站看到的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架着一個人出來了，半拖半拽，雪白的地上被拖曳出一道鮮豔的紅痕來。

衆人埋伏在暗處，都捏緊了配槍望向淩峥嵘。眼裡是渴望戰鬥，渴望殺人的怒氣！

淩峥嵘卻隻靜靜看着，眉眼紋絲未動。

那被拖出來的人被扔到稻草堆裡，像破麻袋那樣摔上去，然後滾下來，露出那人的臉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