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工作人員背着暈倒的鐘如意很吃力,喊了聲陶處?
陶九思回過神來大步出去處理後續事宜,大概也沒什麼好處理的,鐘如意的所作所為哪裡能放在台面上說,沒鬧出事已是萬幸,不然當真追究起來誰也免不掉背個處分。
王廳黑着臉咽下這樁事。
陶九思忙活了很久,待再回拟戰局時也夜色深重,藍色絨般的天幕上沒有半顆星辰。今夜是沉默厚重的,無風無情,隻有人間不眠的二三人。
交班後換了工作人員,陶九思到底是擔心出事,披着衣服又轉悠來了。這個女同志很警醒,幾乎聽見開門聲立刻就望了過來,見是她便照常開口詢問。
“陶處,來審訊嗎?需要交叫個同事過來嗎?”
一人不執法,不審訊,非兩人不可為。
陶九思搖了搖頭,“你在旁邊站着就行。”
剛經曆過那種事,本以為少女今夜沒什麼心思再寫寫畫畫了,沒成想她仍埋頭在案。聽見開門聲頭都沒擡,專注于内而無視外,陶九思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這個小姑娘。
半晌無話,陶九思不得不承認美貌的确是孟圖南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又過了會兒他發現孟圖南是一點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不得不打破安靜道:“孟博士在忙什麼這麼聚精會神?”
孟圖南聞言拿筆的手一頓,擡眼看向他。
這沒話找話令陶九思感到尴尬,他又道:“鐘如意對你做過什麼事?”
“警察那邊有她的案底,時機到了自然不會放過她。你放心,我隻是吓唬她,别舞到我眼前罷了,聒噪煩人而不自知。”
少女說話的語氣好像在談論别人的事,看來是真的沒把她當回事。
這心态真叫人佩服。
“我很好奇,你這麼小怎麼拿到博士學位的?”
“時代造就的,在國内時我沒正兒八經上過學,盛豐明直接給我辦了大學的學籍,我參加畢業考試通過後就拿到本科學曆了。接着出國,正好趕上博導被分配了不得不做的國家任務。”孟圖南許久才嗯了一聲,輕聲解釋道:“後來野蠻生長,直到有一天導師看到了我的研究成果,想在我投遞給SCI的稿子上挂一作,作為回報給了我一張博士畢業證。”
“哦哦,這樣啊。”陶九思似懂非懂,他背着手來回走動,忽然冒出來一句,“你的羁押令隻到今晚12點,你馬上就自由了。”
沒有想象中的歡呼或喜悅,孟圖南輕輕嗯了一聲就罷了。
“明天一早我送你回部隊,早點休息。”
陶九思走到門口,鬼事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少女仍維持着他進來時的姿勢伏在桌前,刺目的白熾燈從她頭頂上打下來,黑白的光影交錯落在她肩頭,顯出難言的寂寥纖弱。
科研的路是孤獨枯燥的,她花一樣的年紀,旁的孩子都在父母身邊玩耍,撒嬌,而她,孤零零坐在拟戰局的審訊室裡寫着算着天方夜譚一般常人難以理解的東西。
她會是敵特嗎?
她畢竟隻有十九歲啊,難道就沒有什麼私心和所求嗎?不熱衷漂亮衣服?不幻想情愛?不貪戀虛榮?和尚尚且在紅塵徘徊極力斷絕因果,她小小年紀就無欲無求了?
這本身就不科學。
陶九思的心内矛盾極了,他是個唯物主義者,堅定地認為凡事必有因果動機,是徐滌清不愛國嗎?也不是,勞改下放都熬過來了,最終敗給敵特們許諾的妻兒骨灰回國,落葉歸根。
孟圖南的因果是什麼?什麼誘因促使她回國的?
陶九思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他理解還是不理解,羁押期限到了都必須放人。
陶九思這麼想着不知為何又鬼使神差地擰身問道:“你,想見見那個徐滌清嗎?”
孟圖南的手一頓,繼而擡眸道:“見。”
陶九思生平第一次濫用職權,居然是給一個還在羁押期的可能的“敵特分子”開後門。他極為謹慎,寸步不離,生怕二人說了什麼引發連鎖反應。
但孟圖南就隻是來到徐滌清審訊桌前坐下,兩人隔着兩三米的距離對望,許久都沒人開口。
直到陶九思覺得很詭異打破了這份靜谧,“有什麼要說的嗎?”
徐老攏了攏滿頭銀發,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卻仍闆正地坐着,衣衫扣子整齊,風骨比之在實驗室時更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