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吃!”牛老漢夾了一筷面筋到妻子碗中,滿臉期待看着牛大嬸。
“軟踏踏沒個樣子,能好吃?”架不住丈夫慫恿,牛大嬸還是試探着将面筋放入口中,像面筋能随時醒過來,咬自己一口。
……
“這……這,”向來說話如倒豆的牛大嬸,一下子語塞起來,“這面筋比……比……”
自己活了這一把歲數,雖沒享過什麼大福,牛大嬸自認為也算吃過一些好吃的。比如去年過年時那盤肥到流油的豬肉菘菜餃子,再比如去年深秋小兒子從後山打回來那隻兔子……可跟這面筋比,似乎還差點意思。
“……比當年肘子席上那隻肘子還香!” 牛大嬸眼睛都亮了,她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一個可以對齊的參照物,給出了自己對食物的最高評價。
族長家當年娶親的肘子席,可是牛大嬸吃過最好的席面,不隻是牛大嬸,整個孟家村對那個肘子席面至今都是念念不忘。
一般的席面,能有三個葷菜已經算上好的了。這三個葷菜也不全是肉,還是要摻些時蔬搭一下。但族長家的婚宴,不僅有三個這樣的“小葷”,當年席面上每桌都有一個肘子,圓滾滾、肥嫩嫩,入口即化,香味數日不散。
甚至十多年過去,那場肘子席還是鄉鄰辦席的不可逾越的一個标杆。誰家席面要是被評一句“都要趕上肘子席面了”,那對主家來說可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牛大嬸看來,眼前的這份油面筋和當年那隻肘子的味道比,簡直不相上下。她給兩個兒子各夾了一隻面筋。現在也不提什麼浪費糧食、浪費油的話了。
“真的隻是用面粉過油炸一下就能做出這……油面筋?”
牛大有點頭。他牙口好,一手拿了兩個餅子,正大嚼特嚼。
“這真是個巧宗。那一荷葉我隻放了小一半就炒了這一大盤菜。面筋好吃,連帶着豆芽的味道都變了,好吃,香!”
牛老漢跟着點頭,半晌說了句:“他這表弟有點東西,說不定真能幫上知彰。叫個啥名來着?”
“叫琥珀。”
牛大有想起這個琥珀交代的一兩斤蝦的事情,讓弟弟二有明天一早跟自己進山,答應晚上賣炭回來給他買個包子。
食物帶來的滿足感,不隻停留在口腹。向來沉悶的飯桌,多了笑聲。笑聲之上,黃豆大小的棗子在葉叢中若隐若現。斜輝打過來,帶着溫暖又質樸的希望。
晚間躺床上前,牛大嬸将剩下的面筋好生放了起來,以免遭了耗子或者野貓。
可一閉眼還是面筋的樣子,她拿胳膊肘怼怼牛老漢:“老頭子,知彰表弟若是做這面筋營生,我琢磨着能成呢。隻是不知多少錢一包。雖然分量輕,但一包能做三次菜。嗯……一包怎麼也得要十文。你說是吧,老頭子?”
牛老漢差不多要睡着了,含含混混應着。
牛大嬸卻越想越精神,困意全無:“咱家日子比不得别人,但知彰家的營生咱得支持,等知彰喜被的錢湊齊了,咱也能隔三差五買上一包。”
“好,都聽你的。”牛老漢翻了個身,“不過這面筋,知彰表弟到底咋做的呢。”
夜色罩住牛家院中的那棵棗樹,也罩住燈火漸次熄滅的孟家村。
莊聿白吹滅燈苗,舒舒服服躺在孟知彰的床上。
他聽着窗外的草蟲聲,聽着遠處新生兒啼哭聲,還有夜幕下一兩聲鳥雀驚巢的動靜……試圖回憶這個時空中的莊聿白有着怎樣的過往。
想來想去隻記得腥濁的江水、聒噪的唢呐,和那沉水後滅頂的窒息感。躺在安全的被窩裡,過去的不安已經影響不到他。但“孟知彰”這個名字,卻讓他翻來覆去輾轉難安。
這個名字此前一定出現過,可到底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
元貞十五年,角江,水波湯湯,兩岸麥田翻滾着初夏的希望。
莊聿白知道,今天是他成親的日子。
他不知道的是,今天也将是他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