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莊聿白并不陌生。
雲先生和雲兄的名号,他早有耳聞。
上次牛大有提到這父子兩人是來此守墓的“世外仙人”,而且孟知彰和這位雲公子交情頗深時,莊聿白原計劃回家後盤問孟知彰一番,誰知後面出定親一檔子時,就給耽擱了。
兩人出了院門,一路向北往山中走去。
孟知彰手臂上搭着那簍柳條炭,手中拎着兩份金玉滿堂,此外還有四荷葉包金球。莊聿白猜測,應該是雲先生喜歡吃金球,所以多送幾包。
莊聿白:“聽聞雲先生父子在山中修仙?”
孟知彰:“守墓。”
莊聿白:“我們去探望,需不需要帶些紙錢?”
孟知彰:“不用。”
莊聿白:“聽說你與那雲公子交好?你怎麼不帶我去見他?”
孟知彰:“此刻,就在去見他。”
……
林子越走越深,莊聿白雙腳踩上濕滑厚重的腐殖層,塵封的記憶一點點開始攻擊他。
林高枝繁,濃密的樹葉将陽光擋得嚴嚴實實,恨不能一絲一縷光線都漏不進來。那種渾身濕漉漉,像被生鐵緊箍的失落感和絕望感,又湧了上來。
耳鳴聲中似乎還有忽遠忽近的唢呐。
莊聿白打了個冷戰,他甩甩頭,試圖将耳中噪音甩掉,一擡頭卻發現孟知彰已款步走到前面。他忙緊走幾步跟上去,悄悄拽住人家衣角。
莊聿白仰頭看向身側:“孟兄,你打得過老虎、豹子麼?”
孟知彰目不斜視,放緩腳步,讓身邊人跟上節奏:“沒交過手。”
莊聿白抿了抿唇,認真考慮接下來的話怎麼說比較合适。
“倒不是我小看孟兄你的功夫,而是這山中有……有惡犬!兇殘無比,猛一看還像隻大黑豹!”莊聿白說到激動處快走幾步,走到孟知彰前面,邊倒着走邊同孟知彰比劃,“我此前遇到過一次,與其纏鬥了幾十個回合,費了好大功夫才得以脫身。”
孟知彰風輕雲淡看了眼前人一眼:“琥珀兄能與其纏鬥幾十個回合。想必,我也能與之較量一番。”
“所以你能打得過老虎、豹子的,對不對?”莊聿白停住腳步,仰臉看着孟知彰,滿眼焦急。
孟知彰跟着站定,俯下身,一臉認真:“琥珀兄先打頭陣,與之纏鬥,待其體力耗損,我再上前,估計能很快制勝。”
莊聿白張張口,想說什麼終究沒能說出。他轉過身去,繼續慢慢向前走,腳下明顯有些沉。
剛不應該說大話的,但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豈能收回?莊聿白深吸一口氣,挺直腰闆:“孟兄,沒事的!等會那隻惡犬若再出現,我保護你!”
孟知彰看着眼前人猛拍胸脯、一副慷慨大義的模樣,淡淡道:“好。有勞。”
一時無言。
兩人并肩沿着一條石徑往前走,落葉踩在腳下,一路唰唰唰。
忽然莊聿白像是聽到什麼,他猛然站定,扯緊孟知彰衣袖,壓低聲音:“孟兄,你聽見什麼了麼?”
“什麼?”
“噓——輕聲些。”莊聿白警惕地四周看看,“我好像聽到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跟着我們,就在不遠。”
“哦?”
正此時,“嗖——”五丈之外的樹叢中,響起一道迅雷驚穿密林的聲響。
莊聿白慌了神。他定在原地,根本不敢動,更不知該如何是好。
接着一聲哨起。密林中那道聲響,如失魂者找到方向,“唰——”直接沖二人竄來。
熟悉的速度,熟悉的動線,熟悉的聲響……就是那隻惡犬!
慌亂中,有那麼一瞬,他甚至非常确定這聲口哨,是從自己身旁傳出來的!
莊聿白顧不上那麼多,他閉上眼,無可無不可地猛拽身旁人胳膊。也不管什麼禮儀臉面,摟緊身旁那個溫熱軀體便向上爬。
“孟兄!孟兄快跑!犬……惡犬來了!孟兄!”
閉上眼,視覺缺位時,其他感官會變得猶為靈敏。通過枯葉碎裂的聲音,莊聿白聽着惡犬一點點竄到近旁,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此時,翕動鼻息,正在細嗅自己的氣味。
隔着單薄的衣衫,莊聿白似乎感覺到冰涼涼的鼻頭在自己小腿上蹭着。
莊聿白死死閉上眼,心鼓如雷,震得他整個人都要炸掉。
不知過了多久,世界慢慢靜下來。
果然,都說人的靈魂是輕的。莊聿白感覺此時自己的雙腳蕩在空中,輕飄飄,像片落葉,沒有任何腳踏大地的實感。
原來死掉是這種感覺。腳下微涼,胸前溫熱……似乎還有人在頭頂喚自己的名字。是神在喚我?
“琥珀,琥珀。”
聲音越來越真實,細聽還有些耳熟,很有幾分孟知彰的影子。
“琥珀!”聲音又起,比方才更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