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擡眼看了看這個身量高大的書生,衣着樸素,卻難掩眉宇間的英氣。
“你所用是何炭?”
學政大人似乎對茶炭很感興趣,竟湊到跟前,甚至上前用火嵌撥弄了兩下湯瓶下面正燒得澄亮的蘭花炭。
“烹茶焚香之時,即便是最好的茶炭,仍難免有炭氣萦繞。就比如方才駱家所用茶炭已經算府城上好的,但烹出的茶湯中,仍被這似有似無的炭氣攪擾到。你這炭倒乖巧得很,我離得這麼近,卻幾乎聞不到任何炭氣。”
不遠處的莊聿白心中一喜,看來這蘭花炭即将擁有大有前景啊。以及,這學政大人真是有眼光。
這時候駱耀庭帶着小厮也跟過來,就像一個剛交了滿分答卷,又跑來觀摩其他同學痛苦答題以為樂的學霸。莊聿白剛要拉着薛啟辰離開,餘光和孟知彰直直看過來的眼神撞到一起。
莊聿白心中又一沉。隔着人群,他使勁瞪了孟知彰一眼,警告他不要說出自己有夫郎一事,若是敢擋了他莊聿白成為皇親國戚挂件的路,定饒不了他。
孟知彰似乎看懂了莊聿白的“威脅”。特意将周掌櫃請出來對答。
周掌櫃魂都要吓出來了,他一市井商販,何時見過這麼多大人物,他剛要向知府大人下跪,卻被攔了下來。今日是茶會,來者皆是茶友,知府讓他站着回話即可。
周青回頭看了孟知彰一眼,滿眼感激,知道對方這是給自己露臉的機會。能親自知府大人介紹自己茶坊,别人也不敢小瞧了自己。
孟知彰的茶尚未做完,他回到茶台,提起茶筅擊拂撥弄一番,又以茶針為筆,細細勾勒茶乳湯紋,于茶面之上書寫下小詩一首:
飛雪映紅袍,鐵蹄卷黃沙。
長風吹境土,仗劍衛邦家。
學政往那茶盞裡看去,眼睛瞬時彎下來,滿眼笑意關都關不住:“你是孟知彰?”
孟知彰心中一驚,他此前從未見過學政大人,連南先生在考試之前都特意避嫌,很久未私下相見。學政大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名字的?
不過他面上仍然恭敬沉穩,一副寵辱不驚的态度:“是。學生長甯州暨縣孟知彰。”
學政沒再說什麼,嘗過茶之後,随知府等人一同去了。
“水丹青?雕蟲小技而已,不足為道。”素日與駱耀庭交好的三省書院學子癟癟嘴,怕學政當面誇了這叫“孟知彰”的書生,駱耀庭會不高興,忙又巴巴湊到駱耀庭跟前。
“若論書法,誰能比得上我們駱公子。駱公子的書法那可是經過名家點撥的。兩年前駱公子的墨寶已經有人出價十兩銀子一字了。哪怕單比書法,他一個鄉野窮書生那兩把刷子,又豈敢拿到駱公子面前班門弄斧!”
“這字真好,不過像是哪裡見過一般。”另有幾個三省書院的學子,也跟着來湊熱鬧。越說越像是見過,可“孟知彰”這個名字又非常陌生,幾人都未聽說過,不像是哪位低調同窗,滿府城今年參加童生試的人之中,若有人書法如此出衆,他們應該聽說過一二才對。這個人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匹黑馬。
“奇怪,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字呢?”
忽有一人猛然駐足,臉上既興奮又震驚,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我想起來了!藏書閣中,南先生所資助的所有書冊,全部都是這個字迹!”
此人一提醒,衆人怔了怔,忙點頭:“是了,是了。我說這字怎麼這麼熟悉!”
藏書閣是山長上任後,着力擴充修繕的。半數以上的書籍,來自南先生的藏書。當然這些全部是山長從恩師那好說歹說求來的,原本也極為珍貴,藏書閣中的其他書籍還可以借出帶走,讀完之後按期歸還即可。但來自南先生的這些書冊,全部定制書架珍藏,若想進閣閱讀,皆需提前請示。
三省書院中也有人看不慣駱耀庭素日尾巴翹上天的傲嬌勁,這下逮着機會,忙後将話問到駱耀庭面前:
“駱公子,你最常去藏書閣了,我記得有段時間你特意臨摹南先生書冊上的字來着。還說這字,不僅有王羲之的遒美勁健、天然真趣,更有顔真卿的筋骨磅礴、沉着雄毅。今日這字的主人就在面前,駱公子不打算當面請教一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