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長歎了口氣,“我可以清創敷藥,隻是這一箭傷在舊傷口處,隻怕兇險。”
是樓晉猛然揪住賀辛的衣領,玄鐵護腕硌得醫官喉間發緊,“胡說八道什麼!”
賀辛掙開桎梏撲到榻前,觸到帝王滾燙的額角,他疑惑為何帝王的舊傷如此嚴重,又看在場之人諱莫如深,便也不在深究,當即配了猛藥,顫抖着手将湯藥灌入拓跋弘口中,藥汁順着嘴角蜿蜒而下,在被褥上暈開深色痕迹。
帳外寒風呼嘯,将帳角繃得簌簌作響,是樓晉守在帳前,指節捏得發白,目光死死盯着帳内忽明忽暗的燭火。
後半夜,帝王在高熱中短暫清醒,望着帳頂晃動的獸皮紋路,他早就把昭儀抛諸腦後,可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最柔軟的所在,在半夢半醒間仿佛看到了昭甯宮的海棠樹,一樹的花争妍。
他幹裂的唇瓣翕動,喉間像塞着燒紅的炭。絡迦慌忙端來藥碗,榻上的帝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極大,“昭儀來了嗎?”
絡迦被拽得踉跄,藥碗險些潑灑,他紅着眼看着帝王,“陛下忘了,昭儀在平城呢。”
拓跋弘卻似未聞,渾濁的眼底泛起奇異的光,“朕早知她還在賭氣……”他的聲音忽輕忽重,混着濃重的鼻音,“總該有個結果……”
是樓晉聽見動靜,猛地掀開帳簾沖入,帝王的瞳孔微微聚焦,渙散的目光終于有了幾分清明,他費力地扯動嘴角,問起戰況。
“陛下放心,有章武王和慕容将軍在,柔然不敢輕舉妄動。”是樓晉撒謊了,柔然人趁夜突襲了。
賀辛顫抖着将銀針紮入穴位,又在藥裡加了兩味虎杖、血竭,直至第二日天色漸白,帝王方才好轉,傳召了章武王。
深夜,他便穿好铠甲,翻身上馬,拓跋弘握緊缰繩,賀辛幾次勸說,強行騎馬定會牽動傷口,可戰報不容他遲疑,這一次,絕不能讓柔然卷土重來。
何況,重傷的消息一旦傳出去,軍心不穩,隻怕平城也要變了天。
馬蹄踏碎薄冰,寒風灌進領口,拓跋弘卻覺不到冷,臨行前他吩咐是樓晉戒嚴大帳,将親筆書信交由是樓晉,“若朕三日内未歸,即刻傳信平城,由皇叔子推監國。”
“陛下……奴婢這就向平城修書,求昭儀前來。”絡迦的眼眶愈發酸澀。
“她吃不了行軍的苦,何況……”帝王喉間泛起腥甜,“她不會來。”
“臣這就回平城!平城距此千裡,快馬加鞭也要七日。”是樓晉堅定地說,“陛下凡事保重,待得勝歸來,臣就把昭儀請來了!”
“倘若她來,讓她在武川候駕吧。”帝王最後也沒有拒絕是樓晉的提議,倘若當真遂了昭儀的意他戰死沙場,他也盼着死前能最後再看看她。
“陛下!前方果有伏兵!”
拓跋弘側身揮劍,肩胛傷口驟然撕裂,他不可抑制地悶哼一聲,猛地揚鞭,“随朕沖陣!”
溫熱的血順着铠甲縫隙滲入皮肉,卻敵不過胸中翻湧的殺意。“分兵包抄!”他嘶聲下令,手中長劍直指柔然軍旗。
戰事持續膠着。
到了第八天,雙方在赤水作戰。
混戰中,拓跋弘望見敵陣中閃過一抹熟悉的銀甲,柔然新任可汗郁久闾予成,帝王瞳孔驟縮,拍馬直取中軍,劍鋒所至,擋者披靡。
郁久闾予成的彎刀劃破寒風,與他的長劍相撞時迸出火星,震得他肩胛傷口的血痂迸裂。
“魏國皇帝也不過如此嘛!”柔然可汗的嘲笑混着濃重的草原口音,卻見拓跋弘突然棄劍,徒手攥住刀刃。
鮮血順着掌心滴落,他借力翻身逼近,另一隻手抽出腰間短刃直刺對方咽喉。
郁久闾予成瞳孔驟縮,慌忙後仰,短刃擦着喉結劃過,削斷一縷胡須。
柔然軍陣腳大亂,郁久闾予成趁機調轉馬頭欲逃。拓跋弘抹去臉上血污,正要追擊,忽覺眼前天旋地轉,手中長矛铛啷墜地。
“陛下!”拓跋太洛飛身接住即将落馬的帝王,卻見拓跋弘指着遠處,“别管我...追!”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化作喉間的氣音。
柔然殘部如驚弓之鳥四散奔逃,拓跋弘仰頭灌下烈酒,辛辣的酒液混着血沫灼燒着喉嚨,倒讓神志清醒了幾分,遠處山巒如巨獸伏卧,他大獲全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