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着沙礫打在臉上,是樓晉在昭甯宮的回廊處已經跪了兩天,昭儀回來時的表情比以往更加凝重,他站起身來向昭儀走去,卻見昭儀向着他走過來,還未開口,昭儀說,“我随你去見陛下。”
是樓晉喜出望外,“臣,臣這就去備馬!”
一隊精兵護送昭儀連夜前往武川,行至陰山腳下,前來接應的竟是拓跋澄。
夜半歇腳,拓跋澄見昭儀擡頭望着漫天星子,岚風陪在身後,他放下水袋走過來,恭敬地行禮,“昭儀萬安。”
封蘅回頭過來,看見昔日沖動倔強的少年郎,微微颔首。
“陛下挂念着昭儀,聽聞昭儀前來,特意讓臣來迎接,說是故人在旁,昭儀也能心安些。”少年有些羞罕地說。
“純陀那孩子可還好?”
“妹妹都好,在帳子裡等候昭儀呢。”
封蘅點了點頭。
“昭儀……”拓跋澄欲言又止。
“怎麼了?”
“平城發生的變故……臣雖遠在邊地亦有所耳聞……尊父委屈求節……”拓跋澄微漲了臉,“還請昭儀節哀……”
他擡頭,看見大魏最受寵的皇妃露出凄然的笑,“往後别說這種話,為罪臣說話,無論如何都不該。”
“臣隻是覺得,昭儀是好人,封大人也是……”
“你忘了昔年我要搶你妹妹的仇了?”封蘅笑着岔開了話題,她不想再談論她父親,“不對,分明是你把純陀從我身邊搶走,我可還記得呢。”
“都是臣不懂事。”
“你後悔了?”封蘅想起來西河曾告訴她的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
“是。”拓跋澄緩緩跪下來,“她一個柔弱姑娘,本該受教昭儀身側,都是臣一時自私,才耽誤了妹妹。昭儀能否把妹妹帶回平城,讓她随侍左右,就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你起來吧。”封蘅并未明确應答他,她已經無意搞清楚兩兄妹之間究竟有無傳聞中的關系,何況倘若拓跋弘真的死了,被殉葬都是說不準的事,倘若她成為太妃,純陀此時跟着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光景了。
臨行前,太後特意讓李弈将她送出平城,臉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封蘅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與委屈,即便太後斬釘截鐵地向她保證思皇後是大魏最後一個子貴母死的女人。
到達武川的當晚,是樓晉就收到密信,帝王仍舊高燒不退,傷口時好時壞,封蘅攥緊密信,此時此刻她有些迷茫拓跋弘究竟是裝的還是确有其事,是樓晉急了,“還請昭儀不要去武川等候了,即刻動身前往營地。”
“他既然傷的這樣重,為何不回武川休養?”封蘅的語氣冷冷的,在場之人都明白了昭儀并不想動身。
“昭儀真不明白嗎?如此士氣大措,如何擊敗柔然?”是樓晉氣急了,又要動粗,“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帶到陛下面前。”
拓跋澄急攔,“将軍,陰山北麓狼群出沒,陛下囑咐絕不能讓昭儀涉險!還是将昭儀送到武川大營吧!”
是樓晉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胳膊,半點兒禮數都不顧了,直接将她帶到馬上,一路飛馳闖進黑漆漆的隔壁,衆人見狀連忙牽了馬追随,沙暴驟起,封蘅攥着缰繩的手被磨出血痕,她忍不住冷笑,“你還真是對他忠誠。”
“昭儀不必如此刻薄。”是樓晉攥着她的手腕像鐵鉗,像被激怒的孤狼,“在我看來,陛下真是真心喂了狗。”
封蘅伏在颠簸的馬背上,風沙不時灌進口腔,“罵我是狗之前,不妨看看周圍,自己能不能從它們嘴裡逃出來。”
“我知道。”
前方沙丘的漫天黃霧中幽綠的狼眼若隐若現,至少有七匹餓狼尾随着馬蹄聲逼近。
是樓晉的箭擦着她的鬓角射穿頭狼咽喉,封蘅已經滾落在地,是樓晉慌忙甩镫下馬,将她推到枯胡楊後,橫刀斬斷撲來的頭狼。
風沙怒号,第七支箭穿透最後一匹狼的肩胛,樓晉的弓弦已被血浸透。封蘅盯着他染血的護心鏡,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可受傷了?”
是樓晉搖頭。
狼群哀嚎着退入沙丘時,拓跋澄等人才剛趕到。
是樓晉鄭重地說,“繼續趕路!”
“何必呢?”
沙暴卷着碎葉掠過,這少年低聲說,“既然昭儀是陛下的軟肋,臣就替陛下護着。”
子夜時分才抵達營地。
封蘅到達帳外時,一瞬間心生膽怯,她沒怎麼猶豫,是樓晉剛掀開帳子她就走了進去,裡頭隻有絡迦和醫官賀辛,床榻上的人似乎熟睡了。
絡迦一見她來了,瞬間就哭了起來。
“陛下怎麼樣了?”
賀辛并不識得封蘅,見絡迦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忙低聲說,“陛下傷口時好時壞,不時高熱,情況有些危急。”
他這樣狼狽的樣子,照理她應該快慰,可真正見到此情此景,心裡莫名像堵住了一樣。
“要怎麼治?”
“眼下還沒有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