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擡頭,目光與拓跋弘相撞,他看見她眼底有什麼東西碎了又聚,最終化作聲輕不可聞的歎息,“卯時吧。”
拓跋弘有些費力地支起上半身,剛清理掉腐肉的傷口隐約滲出血來,“可朕的私心,還是希望你陪在身邊……”
“你能不能……”
封蘅看着他,他苦笑,“是朕言不由衷,其實不想放你走,隻是嘴上大度。”
她伸手觸到他的額頭,大約是傷口的影響,比一早燙了些,她究竟軟了心腸,“待你傷好些罷。”
拓跋弘喉間滾過一聲近乎哽咽的笑,他頓了頓,眼底是壓抑的慌亂,“若你肯留,便好得快些。”
他反手握住她手腕,這次她沒抽回手,任他将自己的掌心貼在臉頰上。
“别亂動了。”她輕聲責備,别過臉去,“我出去見見拓跋澄和純陀,戰事要緊,幾位将軍已經等候多時,我在這裡,多有不便。”
封蘅靠在胡楊樹幹上,拓跋澄帶着拓跋純陀騎馬而來,純陀一身紅色的披風,當真出落得有些大姑娘的模樣了,眉眼間有些像她的母親。
“純陀拜見昭儀。”她恭敬地向封蘅行禮,其實這不過是她們第二次見面,她卻對這個皇妃懷有莫名的親近與好感,這是母親臨死前将她托付的人。
“快起來。”封蘅忙扶起她來,邊地苦寒,小姑娘耳尖凍得通紅,卻仍仰着拘謹乖巧的笑臉。
“随我回平城吧。”她替純陀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鬓發,“那裡有暖爐,有繡坊,你該穿漂亮的襦裙,而不是跟着兄長風餐露宿,在男人堆裡生活。”
小姑娘垂着睫毛,“可是阿兄他……”
“有我呢。”封蘅打斷她,“你逐漸長大了,男女有别,他照顧你再好,終究不方便了。”
“是明日就啟程嗎?”純陀咬唇。
“待陛下傷好罷。”
“好。”純陀眼裡閃着光,“阿兄還說明日就要啟程,他果然是唬我的。”
封蘅失笑,心想她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她拍拍她的手,“你若是想念你兄長了,我求陛下讓他回平城任職,你看如何?”
沒想到小姑娘咬着唇,輕輕搖了搖頭。
“兄長滿腔抱負,是要在戰場建功立業的。”
封蘅會意,便不再勉強。風聲漸緊,她替純陀攏緊披風時,才發現她袖口卷着半截白布。
“這是?”剛觸到,純陀便如受驚的小鹿般縮回手。
“怎麼了?”拓跋澄原本立在一旁,見純陀露出來傷口,忙走過來。
“有天騎馬時蹭破的。”純陀紅了臉,“是我頑劣,讓昭儀見笑了。”
正說着,拓跋澄望向遠處營帳,突然臉色變得嚴肅,不遠出傳來壓抑的咳嗽,封蘅轉身,看見賀辛扶着拓跋弘站在那裡。
“陛下……”
“陛下怎麼出來了?”
三人快步上前,封蘅本能地伸手扶住他,拓跋弘望着純陀,“這次就不要像上次那樣辜負昭儀的好意了。”
“是,臣妹會好生跟在昭儀身側。”拓跋澄上前半步,替純陀恭謝聖恩。
“陛下快回營帳吧。”拓跋弘任封蘅扶着往帳内走,他的腳步有些虛浮,卻偏要挨着封蘅走,肩頭幾乎将她整個人罩在陰影裡。
純陀望着兩人交疊的影子,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過,男女的情分有時就像沙地上的腳印,風一吹就散了,有時候卻像是刻在石頭上的紋路,怎麼都磨不平。
拓跋澄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妹妹的手。
純陀小聲說,“阿兄,方才昭儀摸我頭發時,我聞到她身上有沉水香……和母親熏衣的味道好像。”
拓跋澄沉默片刻,解下自己的獸皮護腕套在她手上,“回了平城學些女紅也好,青骓桀骜不馴,你不要想着再馴服它。”
“可那是兄長送給我的。”
“我……阿兄再給你尋一匹溫順的,好不好?”
“那不一樣。”純陀擡起頭來,鄭重地說,“能不能讓我把青骓帶走?”
“胡鬧!”
拓跋澄有些氣惱地看着她,喉間的斥責卻在觸及妹妹眼底水光時化作歎息。
“阿兄總說我駕馭不了,可我已經能讓它在胡楊林下轉圈。”
“你還小,不知道有些東西如果握得太緊就會碎掉……”拓跋澄頓了頓,低頭看自己粗糙的掌心,“就像這樣性子烈的野馬,馴不服就該用匕首刺破它的喉嚨,勉強到頭,隻會傷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