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娴說得一本正經，卻把肖恒說得悄悄紅了耳根。

肖志舟很早就搬出肖家自立門戶，住的宅子不大，也沒有下人伺候，隻請了煮飯嫂子在白天給他準備一日三餐和清掃屋子，到了晚上就隻有他一人獨居。

肖恒把肖志舟扶到床上躺好，丁娴把姚遠準備的醒酒茶倒進杯子，遞給肖恒讓他伺候他爹喝下，自己則跑出去找毛巾臉盆，想着打好水回去讓肖恒給他爹擦洗臉和手。

看着丁娴跑出去的背影，又看着被塞進手中的茶杯，肖恒隻好坐在床頭，把肖志舟扶起來：“爹，先把醒酒茶喝了。”

原本暈乎乎的肖志舟聽見肖恒這聲“爹”瞬間就清醒了些，乖乖的把醒酒茶喝下，乖乖的被肖恒扶着重新躺下，他用手臂搭在雙眼上。

肖恒起身走到桌前，想着再讓他爹喝多一杯醒酒茶，聽見肖志舟喚他的時候倒茶的手一頓，就聽見肖志舟繼續說：“恒兒，爹今晚很高興。與你一起吃飯高興，知道小娴願意與你定親高興，能與你一起商量送彩禮高興，今晚是我這幾十年最高興的一晚。”

肖恒把茶杯倒滿，無聲輕笑。

“恒兒，我不是一個好爹爹，我不會與你相處，不知道如何與你交流，但是每次與你喝茶吃飯我都十分開心，隻要能見到你，哪怕我們交談很少，我也覺得十分幸福。恒兒，我很想念你娘，真的很想她……”

安靜了一小會兒，傳來肖志舟細細的打鼾聲。

肖恒重新走到床邊坐下，把肖志舟搭在眼睛上的手臂放到身側，細細打量他。好似從未這樣仔細看過肖志舟，他的兩鬓已經有了白發，臉上也有了細紋，此時他的眼角還帶着淚痕，睡着的臉上卻是面帶笑意。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肖恒回頭看，丁娴把臉盆端到他身邊，笑着示意他拿毛巾給他爹擦臉。

肖恒拿起毛巾放進臉盆裡浸濕，擰得微幹後動作輕柔的給肖志舟擦洗臉和手，這還是他頭一次這樣伺候他爹，感覺竟然不壞。

把肖志舟伺候妥當後，肖恒才牽着丁娴的手離開。

路上，丁娴忍不住問肖恒：“肖大哥，你對你爹究竟是個怎樣的感情呀？恨他？怨他？”

“我不恨他。”肖恒把丁娴挽着他手臂的小手拉下握在手裡，兩人十指交纏。

肖恒對肖志舟的感情說複雜其實也沒那麼複雜，可要說恨，那是真沒恨過，頂多，怨過。不過那點怨，在他娘臨終前跟他說的那些話以及親眼看見他爹聽見他娘去世的消息直接昏死過去時就煙消雲散了。反而，當時的他還同情起肖志舟來。

“不怕你笑話，小時候我也問過我娘為啥我爹都不來找我們這種蠢話，”肖恒不好意思的笑，“可每次一問，我娘非但不告訴我原因還默默掉淚，後來為了不惹她傷心，我也就再也不問了，也偷偷怨過我爹，究竟是找不到我們還是壓根就沒想過來找我們，直到我娘臨終，才告訴我真相。”

真相是啥，真相就是肖恒的娘帶球偷跑，為了躲肖志舟躲到了眷村，所以并非是肖志舟不想找他們，而是壓根就找不到，甚至都不曉得原來自己已經當了爹。

“我娘還是愛着我爹的，她讓我去京城找我爹，總歸還是想讓我爹知道我的存在。”

肖恒永遠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肖志舟的時候，那天他敲響肖府的門，對管家說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等待管家進去通報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外，很快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隻見肖志舟跌跌撞撞的朝他跑來，見到肖恒的那一刻，肖志舟就相信肖恒是自己的兒子，肖恒的眉眼很像她，他最心愛的女人為他生了個兒子，還未來得及沉浸在做父親的喜悅中，肖恒就帶來他娘過世的消息，直接把肖志舟的神魂抽離，他過度悲痛的吐了一口鮮血就直接昏死過去。

也就在這一刻，肖恒知道肖志舟是深愛他娘的，又知道他爹一直未娶隻等他娘時，他對肖志舟的那點怨也沒有了，甚至有點同情和可憐他。

他沒有回肖家認祖歸宗，轉頭跑去跟了王乾，幾天後，肖家的管家找上門，請他去救肖志舟一命。

再次見到肖志舟，他已經病糊塗了，不吃不喝還拒絕吃藥，就是肖志舟的親娘來勸都沒用，一心隻想追随肖恒的娘而去，最後還是肖恒跟他說，他娘臨終的時候讓他跟肖志舟說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至于讓肖志舟好好活着照顧肖恒這句話肖恒就自作主張的不提了。

到底是親兒子的話比親娘的有用，那日之後肖志舟便乖乖喝藥養病，大病初愈就離開肖家自立門戶，言明這輩子絕不婚娶，知道肖恒不願認祖歸宗也沒有逼他，轉頭就把蘇荷跟姚遠給他。

與肖志舟相認的時候肖恒早已過了需要爹爹陪伴的年紀，若非有這血緣的羁絆，對兩人而言對方幾乎就跟陌生人一樣，可也正因為有這血緣的羁絆，加上血濃于水的父子天性，他們其實非常關心對方，隻是兩個大老爺們不習慣把關心挂在嘴上，就是見了面，做爹的不曉得怎麼開口，兒子又比他爹還要沉默寡言，久而久之他們就很默契的通過姚遠得知和關心對方的近況。

“現在我總算明白為啥我娘總說我與我爹很像了，”肖恒笑，“原來是我們兩個都不善言辭。”

“你們隻是錯過了培養感情的最佳時機。”

别說肖恒，就是丁娴都要同情肖志舟了，突然知道自己有個兒子，若是孩童的年紀還好，逗一逗親一親還能好好培養一下感情，哪想到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早就過了會在爹爹懷裡撒嬌求抱抱的年紀，陌生和尴尬使得這對父子無話可談，見不到想，見到了又開不了口。

想到肖志舟當真一輩子不娶，孑然一身的自己獨居，連喝醉了身邊都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肖恒還是有些心疼的：“有時候覺得我爹确實蠻可憐的。”

“那我們就經常請他到蘇荷喝茶或是請他來家裡吃飯啊，你爹還沒嘗過我的廚藝呢。”

看到丁娴這麼替肖志舟着想，想到她這段時間特意先去讨好肖志舟，肖恒知道丁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小娴，謝謝你，我替我爹謝謝你。”

“這有啥呀，你爹，咳咳，以後不也是我爹嘛，我孝順我爹怎麼了。”

丁娴理所當然的回答令肖恒心頭一暖，這姑娘，真是把命給她都嫌不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