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岸的水不似其他那般冰涼,泛着暖黃的波紋。枝幹托起一條張狂的火舌,倨傲地與冷色的夜空對峙。
突然,一條細枝躍入火舌,愣是把秉着股傲氣的火舌驚了一顫。
“......要不要喝水?”見昏迷許久的人慢慢坐起,本在神遊的張畢現詢問。
動了動因幹燥黏在一起的唇,李須韫忍住喉間的割痛吞咽,點點頭。
張畢現扶着李須韫到河邊,正欲伸手掬水,身邊人垂首單手送水入口。應當是渴極了,她喝水的動作兇的很,打濕衣襟一片。
喝了不少水嗓子舒服許多,李須韫往後一坐,感受着掠過水面的涼風,“我昏倒後,沒再遇見其他追兵吧?”
視線停于她蓋在矮草的下擺上,黃褐泥子侵略性極強地占領半片。
他拂開她的衣擺,“沒有。”
張畢現看着垂在衣擺旁染有星星血點的手,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白日裡強勢帶他體會了次奪取生命的顫栗感。
不喜歡,很讨厭,卻讓他保住了命。
對于這位纨绔的身手,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那殺伐果斷的人是李須韫。而要是按今日看到的,初遇那地的一堆屍,隻怕也是出自這位之手。
拇指與食指摩挲,真實觸感消散不少緊繃。他擡眼注視頂着張血臉的人,那時李須韫作何佯裝懼怕之色?在提防誰?
自眼盲後,李須韫感知分外敏感。她察覺出張畢現身上泛着的痛苦,微微側臉想要面對着他。
可轉過去後,她隻是虛虛望着,沒有其他動作。
“你在看我?”受不住李須韫的視線,張畢現咳了聲。
這雙眼睛太清澈了,張畢現想,連身邊淌水的河都不一定有她那雙眸子清,像琉璃,像冰晶,像明鏡。
“算是吧。”畢竟她看不到,但也确實在“看”。
又是一陣無言,聽着枝幹燃燒爆裂,李須韫手心觸到冷硬,她收手托腮。
“匕首洗幹淨了。”還以為李須韫是嫌棄匕首髒,張畢現解釋,繼續塞回給她。
誰知每每将要放到她手上,都被她避開。
“你——”
“我什麼?”他說的含糊,李須韫勉強聽出“你”字的音調。
差點脫口而出李須韫三個字,張畢現心跳的劇烈。
要是被這古怪的小郎君知道他裝作陌生人這麼久,怕不是白日情景要再度上演。
“怎麼了?”李須韫疑惑,好端端怎麼不說話?
“你——”腦子飛快轉動,瞧見她眼尾那抹紅,張畢現靈光一現猛地上前摁住。
粗粝的指腹壓在眼尾,溫度從手指渡來,溫溫癢癢,李須韫下意識眨了下眼。
長睫清掃指尖,一股酥酥麻麻鑽入張畢現體内。不知怎地磕磕巴巴開口,“你,你臉髒了。”
“......”李須韫,“髒——”
“髒?”張畢現說的是臉髒,可李須韫嘴裡吐出來,他又覺得她是說他的手。
立馬縮回手,張畢現尴尬得在河邊大力搓手,一雙麥色的手逐漸泛紅。
“......嗯,髒。”頓了頓,又問,“你叫什麼?”
搓手的人一僵,時間流逝,面對皺起眉頭的李須韫,說:“張——三。”
“......你說,你叫張三?張三李四的張三?”被當做傻子的李須韫不确定地問。
“對,就是那個張三。”張畢現肯定。
既然李須韫問了他名,為了不引起懷疑,張畢現也同樣問了一嘴。
“李四。”李須韫滿臉真誠。
看出她在逗樂的張畢現,松了口氣,随意答道:“那挺巧的。”
李須韫點點頭,而後抛出一道驚雷,“我能視物了。”
順下去的氣梗死在心間,他火速用手遮住臉,“什麼時候發現的?”
“剛剛,”其實是十天前,“你緊張什麼?”
“我長得醜,怕你嫌棄我。”每日隻用清水洗眼就複明了?
“沒事,你醜你的,我瞎我的。”李須韫笑出聲,笑夠了才安慰他,“其實,我也不能說完全視物,現如今隻是能看出個大概輪廓。”
李須韫這句這是實話。
半信半疑地在她面前比劃幾下,确認她識别不出手上動作,張畢現那口梗住的氣才散開。
今夜之後的日子裡,張畢現不但要帶着李須韫尋找回城的路,還要關注她日漸看清的眼,以防身份暴露。
一路上兩人遇到不少殺手,基本上都被李須韫手起刀落解決了。
閑着沒事幹時,張畢現便會從他們衣着打扮和行為處事分析,來的是不是同一處的人。
雖說李須韫不再發熱,可還是時不時陷入昏睡,好在那些殺手像是看準她醒來時機來刺殺的。
扭頭看向趴在他肩上皺眉昏睡的人,張畢現歎氣,沒見過她哪一次是平和的睡夢。
往她臉挨着肩的地方熟練塞入一塊碎步,不然時間長了,李須韫臉上的汗又要打濕他半個肩頭。
做完這些,繼續趕路的張畢現腳步漸停。
他方才才感歎那些追兵來的巧,這會就慘遭反噬——寬闊路上飄來濃郁作嘔的血腥氣,眼前,四位紅衣男子擡着一架喜轎緩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