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作晶瑩水鍊,順着屋檐編織一道道長長的雨簾。
叉杆頂住的窗頁下,林景遇神情恹恹地趴着打哈欠。
餘光中走入一把油紙傘,他歪頭目光随之移動。
跑到屋檐下抖了抖傘放在一旁,宜明提着食盒進來,對窗邊昏昏欲睡的郎君說:“郎君,今早廚房做了好些肉燒餅,我各拿了些不同肉的來。”
這天氣催的人腦袋發沉,從廚房到院子的路上,宜明不知打了多少哈欠,可在主家面前不敢有懈怠之色顯露。
從食盒中小心翼翼地端出碗冒熱氣的甜水,“這甜水熱得好喝。”
“哈——”
伸懶腰的林景遇轉身幾步坐下,伸頭在食盒中滿當當的肉餅上看了會兒,指着右邊的圓凳叫宜明一起吃。
把碗筷擺好的宜明擺手,強顔歡笑,“這不符合規矩。”
這位郎君昨日溫和有禮,那手上可是一點也不留情面。眼下這潤玉般的眼眸望來,在林景遇嘴角溫和的笑下,宜明冷不丁的打了個哆嗦。
這人越如春風暖玉般柔,警示着危險越大。
他可沒忘昨日那拳拳到肉的滋味,夜裡歇息身上隐隐作痛的輾轉反側。
痛吃一次就成,再吃一次,他又不是傻。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林景遇看他那怕死了的模樣,不再多說拿着肉夾餅大口咬着,盤算一會兒該如何打發時間。
再怎麼無聊,時間該走過一圈就是一圈,白晝黑夜該轉一輪就是一輪。
李觀雨撐着傘從屋檐下走出,身後的卷兒抿着唇神情難堪,不如前段時日親近,此時遠遠站在一旁。
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傳來一陣驚呼,李觀雨微微一愣緊了步子上前查看。
觸感光滑的石子路上,宜明四仰八叉地嗷嚎,跌落的傘滾了圈重新回到他身下。
這是滑倒了?
李觀雨走前正要扶人,才發現宜明身下當作墊背的林景遇。
明明是摔在堅硬的石子上,這人卻一副呆滞感受不到疼的樣子。右手舉着烤雞腿,左手攬住宜明的前胸。
視線聚焦與李觀雨對上視線,他笑了笑,“梅兒。”
火盆中的烈紅炭子發出爆竹般脆響,宜明伸着雙手烤着,小心翼翼看向坐在凳上的兩人。
“怎麼如此不小心,在這路上摔了?”李觀雨看他接過卷兒手中的帕子擦着頭發,“若是不慎摔到頭了那怎好?”
林景遇沖關心他的李觀雨笑,安撫道:“雨時就不走那石子路了。”
說着他拔了簪子搓頭發,“外頭有家酒鋪烤的燒雞很好吃,我帶了隻回來在廚房溫着,你記得吃。”
“給我帶的?”心仿佛被溫水暖着,她看入林景遇的眼中驗證心中所想。
“嗯。”
林景遇應着,卻是對蹲在火盆邊縮着的宜明開口:“去幫我燒水我要沐浴。”
領了話,宜明當即起身告退,離開屋子後整個人輕快放松不少。
“去問問廚房備菜沒。”李觀雨随即扭頭對卷兒說。
目光移到林景遇身上輕輕蹙起眉頭,卷兒擔憂地看着李觀雨,可奈何她沒看過來,隻好懷着憂心告退去廚房。
“你身子不好日後做事定要注意。”李觀雨語重心長地勸說,“知道你在屋内待不住,可今日這般太令人驚心了。”
熱茶停在嘴中,林景遇不可置信地擡眸在李觀雨一副不可取的表情下吞了茶,緩了緩才問到:“我,我身子骨很差?”
“哎!就知道說你你會不高興。”
李觀雨眉宇間染上憂愁,“要不是你身子不好,何至于我坐上這家主之位,若不是怕家中那些古闆佬生出别的心思,也不會家說這體弱之人是我。”
林景遇:好像我的認知跟你嘴裡說的不是同一個。
瞧着李觀雨情真意切,林景遇倒也沒辯解,隻是問了别的。
“可是有事說?”
他讓宜明出去是看出宜明不願待在這,可離晚膳還有不久,李觀雨這是特地支走卷兒的。
“你覺得原方士如何?”李觀雨觀察他的神色問。
原方士?那位暈倒在大門口的那位?
認真回想了番,林景遇給出四字:“言行不一的君子。”
“你覺得他是個君子?”
心裡發笑,李觀雨雖隻與原方士打過幾次照面,言行不一她同意,可這君子一說倒是辱沒了君子二字。
“表裡不一的小人,你莫要被他表象騙了。我瞧着他不是個好人,這麼多戶人家門口不去躺,反倒來咱們家外,你不覺得古怪?”
林景遇順從心意搖頭,“不覺得,他待人還挺好。”尤其是你和章少俠。
“你瞧瞧你,已被他蒙騙了。”李觀雨面上不悅,想不明白方餅為何如此單純。
想起某事猛然拍桌起身,一把拽住他的手,“你聽進去他說靈藥的事了?那陰損的法子你不能碰。”
“靈藥?”林景遇完全記不起來這件事,倒是“陰損”二字喚起他些許有關的記憶。
以人為原料煉制人蠱,用人蠱之首的心頭血去溫養藥材,便有幾率得出活死人醫白骨的靈藥。
梅兒莫不是說的這事?
林景遇垂眸想事在李觀雨眼裡就是心虛默認,她氣不打一處來,松手在屋内踱步。
“你覺得世上真有靈藥,這般好事還輪的着你我?外頭權貴不少,原之和卻私下透了消息給你。
方家如今被打壓的有多難你不知?眼下遞來的好事,隻怕是裹着糖衣的毒。”
李觀雨見他還是低着腦袋不出一言,摁着眉心強忍打人的沖動,心裡默念郎君身子差,使不得使不得。
壓住火氣輕輕扯動他的衣袖,在那雙明亮的眼眸看來時放低嗓音,“我會尋到法子治好你的病,方家我也會守住,你隻需要,”
“隻需要無憂無慮地享福?”林景遇接了上去。
見李觀雨點頭表情嚴肅,他有些藏不住笑。
“總之,以後碰見原之和多避着些,此人陰毒的很。”李觀雨苦口婆心的提醒。
“好,我記下了。”林景遇應聲,擡手摸着脖子不讓李觀雨瞧見他憋笑暴起的青筋。
不知為何,總覺得李梅一臉嚴肅的講原之和壞話有些不真切的搞笑。
晚膳過後李觀雨便早早歇息,被褥才染上暖意屋頂瓦片傳出動靜。
熄燈的屋子漆黑不見物,她裹緊被褥不願理會,許是有狸貓或鼠經過,沒必要多管。被裡暖意聚集越發催人入眠。
“咣當”一聲敲醒李觀雨的瞌睡,她睜開雙眼盯緊屋頂,嘗試想象外頭的情景。
“家主。”
是卷兒的聲音,“屋頂跑上隻老鼠,院裡養的貓跳去追捕,怕是會有些聲響。”
“不礙事,你還沒去睡?”李觀雨側身視線瞎轉悠,想找出門的方位。
“……卷兒這就去,若是家主有事就喚我,我即刻過來。”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這麼晚我沒什麼可喊你的。”李觀雨打了個哈欠,繼續縮在被子裡醞釀睡意。
還沒查明卷兒底細,她可不敢由其守着,怕夜中直接喪命。
血滴在青綠的鞋面上,卷兒彎腰擦幹淨地上滴落的血,另隻手握着軟劍穿透紅衣披發的人身上,乖巧應答:“是,家主。”
說罷提着沒了氣的兒站直,仰頭與包圍院子的衆“鬼”相望。
另一頭,住着張榕溪的屋外,白日出現過的映雲一身黑衣站于屍山。
他漫不經心地轉頭目光遠眺,與出現在隔壁原之和屋頂上紅色裝扮的人相望。
“終于來了。”映雲踩着屍體走下,步子越來越快踩着樹越到屋頂。
“又要多管閑事?”手持雙刀的紅衣少年盯着他,“你不該回來,還捏造了管事的身份。”
“别動他們。”映雲對他說,“隻要别動他們,其他人我不插手。”
那人眼眸微閃,感受到涼意猛然轉身踹開偷襲的人。
被他踹了腳吐血的人呲着牙笑,“誰讓你露出後背,我實在忍不住!多好的機會啊~”
“貳号,你這是在做什麼?”玖号捂着心口艱難起身,瞥了眼拔劍相向的映雲冷嗤。“對這脫離弟子身份的紫衣人客氣作甚?”
玖号不懷好意地盯住映雲,嘴裡的腥甜讓他越發恨。
真該死啊!好不容易擺脫仙宮且活了下來,還被那位貴人賞識入了星輝山莊成為高高在上的紫衣。
竟然回來,還出現在他們苦于無法逃出生天的敗者面前。
這不是炫耀,惡心人嗎?
不過既然回來了,玖号露出森森白牙吹響骨哨,可不得喊上其他家夥好好熱情招待一番才是。
——
樹梢的鳥兒不知交頭接耳說些什麼,清早的樹上露水一顆一顆安穩地休憩在綠葉上。許是忍不了鳥兒在耳旁叽叽喳喳,些許露水勇躍而下化成甘露融入土壤。
李觀雨環臂靠着門框,視線沒有落點的轉着。
“郎君!你走慢點,掉了包果子!”
一道無奈的喊聲在外頭響起,天未亮就起身杵在這兒的人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肩膀,“去看看宜明那個大嗓子又在喊啥。”
望着垂頭離去的卷兒,李觀雨揉着酸癢的眼,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眼角的淚花懸在烏青的眼底。
也不知這宜明是吃了什麼玩意,這一天天的比麻雀還吵,比野猴還鬧騰。
腹诽至此她看着穿過月洞門而來的修長身影,翻着白眼迎上去,“這外邊的東西真有這麼好吃,讓你一大早不睡跑出去買?”
說話間她伸手拿過林景遇手上貼有香禾樓紅紙的紙包,“這是什麼這麼香?”
“新研發的菜式,叫芙蓉玉桂。”林景遇回複,側身往後看着氣喘籲籲趕過來的宜明,目光卻瞥向低垂眉眼的卷兒上。
“芙蓉玉桂?”聞言李觀雨癟着嘴,渾身上下透着無語和不解,“就不能起個能知曉用何材料燒制的菜名嗎?這高雅的菜名,一聽是奔着耗囊中金光去的。”
那邊宜明靠近,林景遇低眸伸手接住李觀雨丢回來的紙包一同入屋。
“說貝肉菜餡的蒸糕,表皮白嫩透出如桂色的餡料,很挺搶手。”
“得嘗嘗看能否對得起這名氣。”坐下已經倒好幾杯茶水的李觀雨期待的目光一直落在紙包上。
林景遇察覺後大步跨入門,片刻不停到桌邊拆解紙包推給她,同時轉身對外頭躊躇不決進來的人開口,“宜明到這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