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令宜明匆匆擡眼瞧着看過來的李觀雨,被林景遇安排着坐下,才想起還站着的宅中老人卷兒,慌得連忙起身。
“家主郎君,不久前映雲管事喚我,若是無事不知卷兒可能前去?”卷兒低頭朝向李觀雨,後者笑意滿滿的臉頓時化作寒冰,語氣略顯不耐,“要走就走。”
“……是。”心底酸苦,艱難眼下滿嘴澀意,卷兒抿唇告退。
好想逃……宜明僵硬地摳手,眼珠子不知看哪才能蓋住心裡尴尬。
他悄咪咪地看着林景遇,張嘴無聲請示他要離開!!!尴尬的他飽了,失去味覺了!!!
林景遇:……
各夾了些吃食塞到同一個油紙包裡塞到宜明手中,見林景遇颔首,宜明“噌”地蹦起火速朝一臉懵的李觀雨作揖告退。
“……他這一天天的,怎麼能這麼鬧騰?”嘴中鮮甜的蒸糕一個接一個,李觀雨瞪圓了眼表露不解。
“挺樂的。”林景遇托着下巴笑道。
明明窗外雨幕深沉壓抑,林景遇的笑容卻如春日暖意,不灼熱刺眼,隻暖人身心,令旁人移不開眼也不自覺跟着笑。
如果說是這樣的林景遇,李觀雨心道,那她便知曉自己為何會與他成婚了。
桌上半數吃食全入了李觀雨肚子,她喝着林景遇遞來的花茶,滿足地眯着眼歎出一口氣。
“家主。”外頭跑來一人力,先後對李觀雨和林景遇行禮,“家主,映雲管事讓我問,不知家主可有時間去花園一趟。”
“他要幹什麼?”焦躁閉了下眼,李觀雨轉着茶碗。
她總覺得映雲這人有一種捉摸不透的窒息感,越是靠近就越想逃得遠遠的,實在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下午我去聽曲兒,要帶些什麼給你?”林景遇問。
一臉生無可戀的李觀雨羨慕地望過來,欲哭無淚,“你住嘴,我心塞,慢慢吃你的。”
這段時間她不是忙着應付方二那群人,就是跟每日都要在她眼前走一遭的原之和客套。
擡頭望着烏朦朦的天,她就想不明白這段時日的雨怎就攔不住這群忙人來煩她呢?
“帶路。”她咬牙切齒地跟着人力出門,暗道要是映雲不說出個要事來,她今日就打到他改名映紅!
李觀雨不知道她才走不久,她坐的位置上來了别人。
章榕溪捏着芙蓉玉桂咬了口,雙眼放光,接着咬上一大口塞得滿嘴都是。
“真好吃,明日早我還要吃這個。”章榕溪含糊着,問起了林景遇下午的安排。聽到他要去聽曲兒,章榕溪急忙忙表明他也要去,不想在宅裡閑着。
林景遇疑惑,“你不去原方士那了?”
連續有一月維持着李觀雨忙得到處跑,章榕溪每日必去騷擾原之和,原之和每日必在李觀雨跟前露面的路上,他每日出門晃悠享受的狀況。
而章榕溪平日是下午去尋原之和的,怎今日改尋他了?
“别提了。”章榕溪一副無語至極的樣子,“他一天到晚在宅裡跑來跑去看人,我找他說話他竟然嫌棄我聒噪。”
說着章榕溪癟嘴伸手搭在林景遇肩上,“這宅中就你不嫌棄我,願意聽我講話。”
他不是沒去找李觀雨,隻是這家夥一身沖天怨氣,張口閉口不是狗東西就是滾邊去,他心都要被這兩人傷的七零八碎。
“跟你好啊!有的吃有的玩,一點也不糟心。”
林景遇點點頭,他知道章榕溪是比較愛聊的。隻是這宅中李觀雨作為家主忙是不可少的,原之和這位方士一天到晚隻埋頭研究玄虛之物,章榕溪去找這二位,結局如何一眼便知。
“餅兄你人真好!”見林景遇願意帶他,章榕溪高興地快要把林景遇晃吐了。
如天降水劍的雨摧殘花園的紅花綠葉,裙擺染着髒水的李觀雨撐傘快步走入等候多時敞開的大門。
“有何事?”
李觀雨一進去就直奔問題,她是真不願意與映雲多待片刻。随手抽過映雲遞來的巾帕擦身上沾的雨水,不耐煩地瞥了眼頓時呆住。
眼前人的青絲竟成了少白頭,消瘦的臉上皮下之骨清晰可見。李觀雨眼眸微動,注視着橫貫整張臉的瘢痕,心中震撼不言而喻。
“你……”
映雲布滿紅血絲的眼微怔,緊忙轉身抓起桌上的面具遮住臉,拉開與她的距離。
“映雲不是,吓到家主,請家主責罰。”他跪在地上這才真的是吓到李觀雨當即蹦走,她哪敢受得起别人一跪啊!
“你,”不知道該說什麼,李觀雨有些愧疚地往前走了幾步,“你起開别跪着,這感覺要我折壽早死。”
“……是。”
等映雲站好她克制住問他臉上傷由來的想法,表情不複之前的不悅。
“那什麼,你,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家主請坐。”映雲拉開桌前的椅子,擺好茶水糕點,在李觀雨投來詢問的視線中捧過去一本巴掌大但堪比青磚厚的冊子。“宅中所有陳家細作的記錄都在冊中。”
聽清楚映雲的話,李觀雨隻覺冊子的重量壓得手腕生疼。
頭疼的扶額,她想不明白這陳家到底圖方家什麼啊?他們就一小家族哪能比得過陳家這種人脈遍地的杏林世家。
想要什麼直接說出來——她倒也不是能給。
翻了幾頁冊子,發現其中不乏宅子的心腹老人,眉宇間郁氣更甚。這方家還真是裡邊被蛀蟲咬了個遍!
“家主打算如何處置這些人?”
“這可問倒我了。”李觀雨歎息癱在椅子上,“人多,不能一次性處理。可處理一半,另一半就會察覺不對。再說拖着不處置,時間一長誰又知宅中是不是又多了别的陳家細作。”
“家主所言有理。”映雲看她愁雲慘淡,主動請纓,“若是家主信得過我,不如這些人交由我處置?”
“你?”李觀雨動了動嘴,在映雲堅定的神色下妥協,“行吧,你看着辦吧。”
她倒是想問映雲怎麼處置,可問了她要是不同意也想不出法子,還不如讓有想法的人來做,隻是……“别鬧出太大的動靜。”
映雲高興李觀雨對他的信任,當即真切道:“家主放心,決不會有任何風聲走露。”
“嗯。”李觀雨搖搖頭心亂糟糟地望向窗外重山,黑壓壓的一座又一座,像是無法逃離的囚籠。
與此同時,就在李觀雨所在的屋下,昏暗的地牢潮濕充斥着散不去的黴味。
一桶鹽水傾倒在身穿血衣的人上,皮肉翻綻的傷口觸及鹽水發出火辣辣的癢與痛,凄厲的慘叫遍布地牢卻又在頃刻間寂滅。
粉色羅裙吸飽了血在裙擺織出一圈豔紅,從嘴穿透的劍收回,狹窄的樓梯有人疾步而來在耳邊說了什麼,前者盯住呲目欲裂斷氣的人,眸中映出搖曳燭火。
“死人是不會走路風聲的。”卷兒舉劍看着往下滑落在虎口的血,靜靜的想事。
其後有人從牢裡拖出一人綁在架子上,瘦成皮包骨的男人見到地上死狀凄慘的老熟人,哆嗦得捆綁的鍊子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看向動靜傳來的方位,卷兒換下劍接過手下提來的桶。
離得近了便能聞出桶裡刺鼻的桐油味,男人張口欲求饒卻幹嘔起來。
步子堅定往前不受落在地上的污穢影響,卷兒舉起桶把油淋在男人身上。
本就驚懼嘔吐的男人吃了嘴發膩的油,恨不得把心給嘔出來才作罷。
“林霏開!”後邊的牢房傳出道怒吼,“你怎可如此對林大人!他可是為民為國的好官啊!你怎麼敢的!”
“哦……記起來了,”卷兒放下桶來到那人的牢門前,喊人開門走了進去,“嘶!我瞧着着這位大人好生眼熟啊!讓我想想看啊——這不是前任兵部尚書方優錄方大人嘛!”
“呵!”方優錄冷睨她眼,氣得胡子吹起,“你還知我是方優錄,那你可還記得那被綁在架上,即将要被你行火刑的可是你的生父!”
“我知道。”卷兒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把人拽出來。
不顧方優錄的掙紮把他甩到那混着穢物的油上,“既然這麼看不得你口中的忠臣受苦,那更要讓方大人近距離、仔細的觀看了。”
卷兒擡眼,看着不知何時雙眼含淚的男人正心疼的看着自己,垂在腿邊的手攥緊,喝道:“點燃火把!”
“林霏開你要弑父不成?!”
方優錄見她眸子狠厲不似作假,忙爬起來張開雙臂護在林星随護在身後,“那就先把我殺了!”
“方大人莫急。”卷兒拿過火把,每一步落下方優錄和林星随都感到血淋淋的疼,“你可落不到我手上,你好兒子可記挂着你呢!”
“你!你們為何如此執拗?”
方優錄眼瞧那火把撩得他胡須蜷曲,心中驚懼可還是沒讓開。
眼中悔恨與不甘化作血淚湧出,“我們識人不清,自以為走得是條被負天下罵名為謀百姓之福的暗路。如今落得過街老鼠般不見天日,死也罷活也罷,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也走向這不歸路!”
方優錄痛啊!疼啊!
他們疼天下百姓苦難來臨,他們怨有權者如孤寒之月,他們痛滿腹正氣成逼害弱者之刃,他們苦自己的心頭肉正走在他們的老路上。
“月照,”林星随破鑼嗓的話響起,他渾濁的眼瞳認真撫過林霏開的張開的五官,“以後要好好吃飯,别太累着自己。”
“……你覺得我會心軟?”
卷兒嗤笑,招來人把嘴裡罵着“蒼天無眼”“真心作踐”的方優錄拖回去,火舌才觸及林星随的外衣便像是嘗到好滋味大口大口的品嘗吞噬。
高高竄起的火炙熱得逼退在場衆人,卷兒除外。
她好似感受不到面前火舌撩過的刺痛,眼不眨地盯住火中痛苦悲戚的男人,面容扭曲的男人。
“月照!此路不可再停留,莫要識人不清!”在無法言的最後一刻,林星随高喊:“行路難,難呐!照兒!人情反覆,切記無情有情本為同源,定要護好自己啊!照兒!”
“程輝!林程輝!林霏開你滅火,滅火啊!”方優錄悲痛欲絕地捶打牢門的鎖鍊,掌心早就血肉模糊。
鼻翼間是肉被炙烤的味道,他一想到這是他好友,敬重的林大人肉身焚燒的氣味,胃裡惡心翻滾一股郁氣湧上,直接恨到昏厥。
不知過了多久,卷兒幹澀疼痛的眼睛從焦黑上移開,鞋底桐油黏的她步子艱難擡起。
“副首領,廚房有人傳話說是陳家托人帶信來,問你是想他們送下來,還是上去拿?”
耳邊有人在說話,卷兒在一陣嗡鳴裡拼湊出話意,“我去拿就行。”
她摁着手腕走上階梯,“告訴黑子,人處理幹淨,怡和台最後一枚棋子可收了。”
“咚!咚!咚!”
一刻碎石子從上方的階梯滾落直至撞在血腥的裙擺上方才停下。
粉色的帕子仔細地擦拭手上血迹,卷兒輕飄飄地擡頭凝目,道:“追。”
話落地牢竄出三十位人力女使裝扮的死士,疾步跨出階梯緊密配合追捕偷聽者。
“别鬧大動靜。”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映雲不贊同卷兒如此大張旗鼓的行為。
卷兒朝他周身看了眼,松了口氣解釋:“有人闖入地牢,許是聽到不少問話。”頓了頓,她緊張詢問:“她與你分開多久?”
“我聽見你這動靜,拖了會便送她回屋。闖入之人不是她。”知道卷兒擔心什麼,映雲說。
“那便好。若是她,我下不去手。”
說罷卷兒眼中覆上毒辣,“宅中知情的不會來地牢,不知情的進不來花園。眼下能随意走動無人阻攔的便隻有那三人了。”
映雲摩挲長劍,淡漠地眼對上卷兒似笑非笑的神情,輕聲說着警告:“方餅随意處置,可若是另兩人被傷分毫,”他擡手溫柔地撫摸卷兒的臉,“我會用你最愛的方式扭斷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