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靈符靈符,那是有符紋的。
——符紋與妖族天然相克。
故此,妖族間聯訊皆用玉牌:她們生來五感敏銳,能存氣息。
這氣息說來也玄,實乃種族天賦,正如這時人族抓耳撓腮不知如何識鬼,她們打鼻子一聞就了事。
閑話休說,再講這玉牌。
這妖族啊,向玉牌注入氣息,氣息便可代替符紋的指示作用,準确鉚釘聯絡目标。
即是說,人妖兩族傳訊的底層邏輯就不同,一符紋,一氣息。
還都是雙方的短闆。
此刻,段淩霄摁了下眉心,瞥向掌櫃頭頂前方懸挂的一排竹制鳥籠。
白鴿轉動黑裡透紅的眼眸,咕咕低叫,不時撲拉一聲扇動翅膀。
...好像真的隻能用這玩意了。
“恩公?”千秋爾順他目光看去,吸吸下唇,黑眸炯炯有神,“恩公也饞那肥鴿,是不?”
“......”段淩霄垂眸瞧她,那排長長覆落的睫毛,似無語的黑線。
“恩公别這樣看我嘛。”千秋爾摸摸肚皮,扁嘴道,“這幾日奔來跑去,都沒吃葷腥。”
段淩霄眸光顫了下。
這時,千秋爾卻伸手探向貨架上那沓青色靈符,道:“其實...”
“不可。”段淩霄輕攥她手臂,攔住後立刻松手,語氣很淡,“會傷到。”
傷到你。
但從不多餘一字,因為一字,就親密不止兩分。
千秋爾彎眼笑起,指尖極快掠過靈符,隻碰了半瞬,仍燙得指節抽動數下。
“...?”段淩霄左眉壓低,微側額,黑壓壓的目光凝向她。
“做嘛,咋還明知故犯嘞?”千秋爾解讀他的表情。
段淩霄斂眉,撇撇唇:“我是江州人,沒你那個奇怪口音。”
千秋爾嘿然一笑,吹吹紅腫的食指尖,道:“信鴿畢竟慢了些,恩公與我用靈符就可。”
“——隻要以吹雪寒木碾粉做漿液,浸泡手帕,包住這靈符,就不會燙到我啦。”
...
多寶閣二樓雅間。
千秋爾坐于桌邊喝茶,脹紅發腫的右食指高高翹起,還沒從靈符那一燙緩和。
她吹吹茶葉,瞧茶面水紋般漾開,覺得十分有趣。
段淩霄去買吹雪寒木了,多寶閣掌櫃聽說這一法子,嗅到商機,派小厮跟随去觀摩全程。
千秋爾也嗅到商機,轉頭便讓掌櫃付銀來學她這技術。
于是...
千秋爾拍拍錢袋。
雖隻給了定金,但多少不再囊中羞澀啦。
日暮西斜,暑氣終消散些,軒窗外,天穹一碧如洗,雲卷雲舒間,煌煌碎金飄蕩。
一切邈遠、甯靜、有絲陳舊的安好。
千秋爾撫摸手腕鈴铛,指腹滾過凹凸的精美刻紋。
其實。
她的鈴铛亦有傳訊之能,還不受任何種族限制。
但...
鈴铛乃是她最珍視、最抵她心尖之物,哪怕一顆與旁人,都實在太親密。
而顯然,如今的段淩霄還不夠這親密。
千秋爾浮沉思索時,伴随窗外倦鳥歸的清啼,有兩聲磕咚響起。
她擡眸。
白衣男子幕籬輕飄,翩然懸立窗畔,他擡手輕叩窗棂,語氣似晚風沉醉:“小貓。”
“——我可以進來嗎?”
千秋爾放下茶盞,抱起雙手,甚至不自主夾了下右腿,冷笑:“你還真講禮貌啊。”
他垂額踏進,恰晚風起,雪色長衫水紋漾動,身姿如玉,皎皎似月的清隽出塵。
聞言,他低笑,颔首道:“我一向如此的。”
“...又渴了?”千秋爾瞪眼問。
他幾乎跟着她尾音回答: “确實。”
千秋爾身體微僵。
他優雅坐下,自顧自拎起茶盞倒了杯茶,還為她續平半杯。
抿口茶,肩膀微卸了力,整個人顯得很自在松弛,噙笑道:“小貓莫怕,我說了啊,平日都不那樣的。”
千秋爾雙肘壓桌面,傾身去:“你怎麼又找到我的?”
“小貓說‘又’?”他也壓右肘搭桌沿,傾身來,“我隻這次找了你。”
千秋爾靠向椅背,盯視他,那雙貓眼水潤,活秀,即使這般筆直注目,也很難給人不适感。
她思索,如此說來,前幾次都是偶遇?
似乎看出她的困惑,他輕笑颔首:“說來也巧,小貓所到之處,就有女子遇險,所以我正好在。”
千秋爾敏銳捕捉到一個信息,左手托腮,又壓回桌面,純良無害地笑:“小僵,你為何總要救女子呢?”
他對這稱呼無絲毫反應,學着她,左手托腮微趨近,黑手套壓上幕籬,半邊臉的輪廓隐約浮現。
嘴角弧度輕柔,溫靜答話:“因為女子好。”
呸,就是色鬼罷遼!
千秋爾仍笑容可掬,望着他:“小僵你還沒說,怎麼找到我的呢?”
“世上尋人的法子,我都有研究。”他很耐心,有問必答,“找小貓你,就用妖族的氣息啊。”
千秋爾烏溜溜的瞳仁閃過絲光彩,語氣難掩激動:“那你很會找人。”
他輕輕笑,知她所想:“千百度都尋不到的人,我也無法。”
千秋爾眉眼耷拉下去。
他隔着幕籬望她失落的模樣,雙眼輕眯。
他會找人嗎?
那為何。
尋了五百年,還無那人下落。
“小貓...”他溫溫柔柔開腔。
她蓦然掀眼,喝道:“知道我是誰,還敢叫小貓?”
他愣了下,垂頭笑。
又見她趴上桌面,危險地沖他警告:“不許告訴旁人我的身份。”
他右臂壓桌面,也微微伏低身子。
此時,他與她不過半臂距離,那白紗甚至會輕滑地拂過她鼻尖。
“小貓,你兇不到我。”
“但。”
“無人問我,我為何說。”
千秋爾豎眉了,輕拍桌面:“啧,記着,有人問,你也不能說!”
她什麼身份來命令他?
但他沒還嘴,散漫坐起身,瞧着她,輕笑點頭。
千秋爾問:“你平日跟什麼朋友來往啊?”
讓她算算,若他說出去,她丢人的幅員有多遼闊。
他卻平靜得有絲天真道:“我沒朋友。”
“......”千秋爾怔了下,擺手,“沒朋友好,繼續保持沒朋友啊。”
他點頭。
模樣很是乖覺。
夕陽燃盡,灰藍天際與粉橙暮雲交融,他坐在那,白紗輕飄,冷落而寂寥。
千秋爾抿抿唇,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那...”他緩緩開口,聲音很輕,“我現在能問小貓一個問題了嗎?”
呦,終于要說此行目的啦。
千秋爾面色漫不經心,袖中手指卻悄然捏緊。
“問呗。”
他坐直身子,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你...前世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