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爾不時跟着哼幾句,卷翹的睫毛半垂,嘴角上揚,恬靜而滿足地享用食物。
段淩霄有時覺得,與千秋爾在一處,瞧她那神态,人很難沒有食欲。
飯畢,小厮又送來茶點。
段淩霄是吃不下了,要了副紙筆,去窗下桌前寫尋人啟事。
千秋爾瞄了眼那紙上模糊的人臉,再看少年執筆的肅色面容,就覺好笑。
盟主讀物所看視角,皆是無表妹清晰面容的,是以,這小子至今不知表妹相貌。
“待會兒,我們去當地百聞閣登記這則啟事。”段淩霄放下筆。
九州百聞是遍布大陸的傳訊樓閣,專門售賣與收購各類消息,經營各種形式的信息傳遞,旗下還有同名的九州百聞報,可跟進大陸最新資訊。
“嗯。”千秋爾想了想,放下正吃的荷花酥,又想了想,用帕子包起了荷花酥。
“做什麼?”段淩霄緩慢眨了下清銳的鳳眼。
千秋爾手捧帕子點心,笑道:“邊走邊吃,不耽誤阿段你與表妹團圓啊。”
忽地,段淩霄意識到什麼。
是啊,他快要尋到表妹了,然後呢...
她曾說日後都有她相伴,怎麼她說,他也就信了呢。
身邊這妖...是随遇而安,張口就來的性子啊。
兩人行過樓梯,樓上樓下客人歡聲吵嚷,她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一節節跳樓梯。
這家酒樓大堂占地不小,兩側朱漆樓梯刻紋精緻,道路寬敞。
她一面蹦着,一面掏出靈符,清清甜甜開口:“陸公子,我用過晚膳啦,都是我好喜歡的,我認認真真吃完啦,你給我點的荷花酥我也喜歡,我放到小帕子裡帶着啦。”
“謝謝你,陸公子,你用晚膳了嗎?你喜歡吃什麼?等你回來姑蘇,一定告訴我,我請你吃飯,我來尋你玩,好嗎?”
千秋爾跳下最後一節樓梯,笑盈盈回頭望他。
“快點啊,阿段。”
鬼使神差地,段淩霄停下腳步。
少年長身玉立,站在煙火氣熱騰的紅樓中,薄而清冷的眼皮低垂,望向她:“千秋爾。”
“嗯?”
“待我尋到表妹,你呢,你要去哪?”
千秋爾覺得這問題莫名其妙,食指撓撓臉:“哪都可以去了啊。”
甚至還可上天。
看,果然是随口一提的。
她才不會伴他長久呢。
熙熙攘攘的飯館裡,聲色嘈雜,人影叢叢,這些喧雜亂影仿佛成了快倍速的切片,而她與他,卻是定格畫面。
朱漆長梯上,俊秀如竹的少年筆直站立,凝望下方女子,良久不語。
“阿段?”
千秋爾不解歪頭,眼睫一顫,注意到他手指碾過袖口。
冷玉似的指尖,最後一記重重按下。
少年沉悶的聲音同時響起:“嗯。”
白底皂靴快而利落地踏過階梯,一陣風地經過千秋爾身側,徑向大門。
千秋爾原地怔了下,扭頭望去。
少年背影挺拔,以墨色綢帶高束馬尾,一身全是黑,唯獨領口露出一截脖頸,雪似的白,整個人透冷的幹淨,又有股蕭索凜冽的氣質。
怎麼感覺...他好像又不高興了。
千秋爾踏出門,段淩霄正候在門外,手上是副入城地圖,見她出來,便揚揚手臂:“朝前走兩條街就是。”
好像...又如往常。
千秋爾颔首,跟在他身側,打開手帕吃荷花酥。
微風拂面,燈火輝煌,兩道商販吆喝,仍是溫馨熱火的夜景。
段淩霄瞥了眼過去,隻見她低頭垂額,松鼠般鼓着腮幫,一口口吞吃甜點。
太危險了。
他想。
他竟在這女子面前表現過脆弱,依賴過溫暖,還...幼稚地争執。
但好在,如今及時醒悟。
她與他截然不同,他恪守不渝,她輕盈爛漫。
他可感念她的情義,但。
不可信她的承諾。
蓦然,她掀了下眼。
段淩霄瞬息斂回視線,就聽身後一道溫潤的男子音:“千姑娘與段少俠喜歡就最好。”
他含笑一一答她所問,“某也才用過飯,嗯,最喜的倒沒有,但段少俠那晚所做烤魚确實不錯,至于歸期定會告訴二位,但姑娘允許某來設宴,好嗎?畢竟是在某的家鄉,該盡地主之誼。”
千秋爾眯眯笑阖眼,仰臉感受了下風,回道:“姑蘇的夜風跟陸公子一樣,好溫柔。”
看,調情的話張嘴就來,正如那晚喊白衣人情哥哥。
段淩霄無聲啞笑,冷薄的鳳眼一挑,望向遠處湖面零星的燈火。
表妹約莫也有了意中人。
他隻需确認此事,做好娘家人,便可繼續...四海為家,遊曆大陸,如祖父,如爹爹,俠義此生。
那邊,陸歧真又回複了。
男子嗓音溫醇悅耳,笑了兩聲道:“姑娘與少俠也都是很好的人。”
“咦?”千秋爾歪頭拉長聲音疑問,小步追上段淩霄,仰頭問人,“他怎麼一句不忘提你?”
卻見那少年眉目疏冷,長睫下漆黑瞳仁睨來,吐字淡漠:“大概是為惡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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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聞閣共七層,分前後兩院,依顧客訴求引去不同樓層。
張貼尋人啟事,便直接去了一樓辦事處。
段淩霄與閣内人員交涉,千秋爾則在樓中東逛西摸。
可惜三樓以上都要令牌,千秋爾最多隻能到二樓,她百無聊賴趴上扶手,捏着無人回複的靈符,癟起嘴。
陸公子已有半個時辰不理她了。
“小貓,你怎麼在此處?”
忽然,身後傳來溫溫柔柔的笑聲。
千秋爾眉頭一皺,聞言便向後給出左拳——
拳風振動他幕籬白紗,微微漣漪。
雪白拳頭被漆黑手套包裹,男人反應敏捷,五指收攏,攔住了她。
上下樓梯的旁人,見狀訝然,不少駐足。
鶴商寒擡臂抱住她肩膀,看似輕柔的接觸,卻極快用靈力封住她啞穴,淺笑道:“跟我鬧脾氣呢。”
路人一副了然的神情離去。
就這樣,鶴商寒半摟半脅迫,将她帶去了二樓盡頭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