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蒼白枯瘦的手撫過喜帕下緣,又指向二人,再屈指回扣刮過喜帕,如此反複。
千秋爾問:“是需要揭開蓋頭嗎?是的話拍手兩下。”
女鬼擡起雙手,輕拍兩下。
“好。”千秋爾颔首,擡腿便走向她。
“小千...?”段淩霄扣住她肩膀,眼眸微微睜大,面色不解。
而前方的女鬼竟也躲開她的靠近。
女鬼擡起一根泛青的長指,朝向段淩霄。
“哦,是要他來嗎?”
女鬼拍手兩下。
千秋爾噗嗤一笑:“你還挺上道。”
言罷回眸,恰逢段淩霄垂眼望她,精緻利落的眼型,眸光下落,現出冷白鋒銳的一條內褶。
“去吧。”千秋爾沖他擡臉,“不然出不去。”
段淩霄左腮微動,默默吸了口氣,道:“我方才不過是初見她,略微不适應。”
話落,沒半點遲疑,長腿一邁,果決走去,一把扯下女鬼喜帕。
一道閃電劈過窗前,凄厲白光劈亮大半個走廊。
面前的,是一截嚴整系好珍珠紐扣的喜服衣領,細長脖頸上,空無一物!
段淩霄瞬間扔掉喜帕,指尖顫栗,腳底發麻。
“她沒頭!”
回應他的,是聲裂石流雲的嘹亮唢呐聲。
二人頓時對視,足下卻轟然下落,隻見整個客棧塌陷,淪為沉黑的深淵巨口。
“小千!”他回身伸手。
千秋爾擡手去夠他修長五指,誰料隻将指腹蹭過,兩人便跌落黑洞中。
...
耳畔,唢呐聲高低起伏,直沖雲霄,伴随鑼鼓喧天的喜慶氣勢。
千秋爾倏然睜眼。
滿目嫣紅。
大紅花轎四角懸彩球,轎簾錦繡丹鳳朝陽,轎廂兩壁雕刻牡丹金花,一片祥瑞富貴氣。
千秋爾垂眸,自己果是一身紅豔豔的嫁衣。
“爺爺的!”千秋爾一把扯下喜帕,掀開火紅窗簾。
這一眼看出去,當場愣住。
喧嘩鼎沸的吹樂聲中,兩三排花轎列隊前行,那擡轎的,卻是一隻隻及膝高的蒼白紙人。
密密麻麻,不計其數,遠觀好似螞蟻搬食,而她,就是那食物。
“小千!”斜前方傳來喊聲。
千秋爾循聲望去,少年人一襲紅袍,馬尾高束,騎着高頭大馬,身後的喜轎隊伍正在她隔壁。
他似乎無法下馬,上半身傾倒,腿卻結實地釘在馬背上。
對啊,千秋爾再次觀察喜轎隊伍,每隻花轎前,都有一策馬郎君。
千秋爾好奇地探出上身,欲瞧自己這座花轎的新郎。
目光穿過紛雜的紙人,隻可見那人身騎白馬,腰身挺直,背影倒是俊雅不俗。
不像其餘的那些新郎,面白如紙,弓背打顫,看起來驚恐極了,不斷喊着:“放我下去,我要離開!放我出去!”
看來都是被抓至此處的。
喜轎隊伍停至一座兩層小樓,千秋爾定睛瞧去,樓前幌子上書有“紅喜”二字,正是那座荒野客棧。
喜轎排成三隊,一隻常人身高的紙人掀開車簾,扶出驚喊不休的新娘,它那薄紙般的手,竟是堅硬如鐵,锢住新娘腕部,頂着兩團腮紅的圓臉,笑嘻嘻拉新娘走向客棧。
新娘逐個哀嚎進入,慢慢地,輪到千秋爾這。
她手中喜帕嗖地飛起,嚴密籠罩面容,任她如何扯弄,皆是紋絲不動。
轎簾掀開,一叢日光下,紙人鬼氣森森的手伸來。
千秋爾倒是大大方方随他出去。
來到客棧大院前,男嚎女哭不絕于耳,而鳴樂的紙人仍舊沒停,敲鑼打鼓吹唢呐,這大喜大悲間,一切錯亂、喧雜而沸騰。
紙人将千秋爾牽到一人面前,便退下。
千秋爾從喜帕逼仄的視線中,可見與她一排的皆是新娘,對面為新郎。
兩邊哭聲慘絕,但。
她對面之人,始終靜谧,平和。
夕光斜斜照下,光點跳躍在他金繡如意紋的大紅衣袖,袖口下的手,修長,幹淨,秀麗,指尖削細有些女子氣的妩媚。
“現在,新郎以杆秤挑開新娘蓋頭,從此婚後一心一意!”
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
千秋爾記得這聲音,是那客棧的阿嬷。
新郎們似乎無法自控行為,依循這聲,僵硬握起紙人端盤送來的小金杆秤。
于是,千秋爾視野中,面前那隻漂亮的手擡起,輕握杆秤,從下挑來。
這一刻在千秋爾眼前放慢。
她微歪頭,盯着他秀美的指尖,耳旁是男人們的哭喊:“救命,救命!”
他們能來此處,都是揭開過鬼新娘蓋頭的,是以此刻,定恐懼這喜帕下的另張臉。
可為何。
獨她面前這位沒出過聲?
難道是個啞巴?千秋爾想。
小金杆秤徐徐上擡,蓋頭掀開那刻,漫天霞光映來,她先是看見山坡連綿外,天際酡紅,彩雲醉染。
才斂回目光,瞧向眼前人。
不待眸光落下,一聲好聽的清朗呼喚率先送至,帶着些驚訝道:“小千姑娘?”
千秋爾烏圓的瞳仁凝去。
眼前的翩翩公子身着華貴大紅喜服,腰紮金絲帶,發束白玉冠,霞姿月韻,玉質金相。
那醉月般的好相貌,眉眼染夕光,閃動幾分晶亮豔色,唇邊笑意輕柔,矜貴而清俊。
“陸公子!”千秋爾瞳仁發亮,驚呼道。
正是陸歧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