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天清,荷葉田田,日光下,滿塘荷花紅灼搖曳。
公子斜倚朱漆圍欄,披着件碧青色長衫,左耳後的發辮垂肩,花葉騰紋流蘇碎光搖閃,他背靠這絢爛的夏日池塘,低眉斂目,整個人俊美而恬靜,宛如一尊玉像。
瞧見二人走來,他眼尾輕壓,淚痣匿于暗影,擡手朝池中撒完最後一捧魚食,意味不明地彎了下嘴角,命侍女在亭中擺個小宴。
片刻後,菜肴上齊。
段淩霄觑了眼旁邊千秋爾,見她哼哧哼哧啃白斬雞,不由眼角抽搐,湊近低聲道:“吃挺香啊,我們是來作甚的?”
千秋爾鼓動的腮幫頓住,瞳仁水潤轉了圈,凝向他。
段淩霄向她微挑眉頭。
千秋爾恍然大悟。
哦,對,來荷花亭途中,兩人是制訂了某種方案來着。
她擦擦手,突兀地忽然站起,往闌幹一靠,将手伸進池中撥弄,目光迷離,遙望遠處的接天無窮碧。
陸歧真早就放下筷子,從亭内這寂然氣氛中,詭異地品出一種無聲的催促。
——仿佛兩人都在等他開口。
于是,他彎彎眼角,看向她,溫靜開口:“小千姑娘也喜歡賞荷花啊。”
段淩霄屈起食指壓鼻下,微攏指尖掩笑。
他知曉陸歧真獨自賞花,便為千秋爾想了這一出,美名其曰展現她身上亦有江南才情的一面。
誰料,千秋爾凝望那濃綠肥厚的荷葉,咽咽口水,不由講出心裡話:“荷葉包的粉蒸肉最是美味,肉質鮮嫩不說,還帶清雅香氣...”
“我筷子掉了。”段淩霄喊了聲,俯身去撿。
這便是暗号。
千秋爾耳朵一動,聽到此話收了聲,俯身道:“我來幫你。”
兩人躬身在石桌下相遇,段淩霄捏起筷子,飛快交代一句:“誰讓你提吃的了,換。”
便坐起身。
陸歧真全程微笑,隻在這時掃了眼侍女,命其奉上新筷子。
段淩霄輕咳兩聲,覺得他也該離場,讓她直奔主題了,“嘶,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去天師府...”
“呀,我筷子掉了。”卻見千秋爾極刻意地一擡手,當着兩人的面,打掉自己的筷子。
啪啦一聲。
她彎腰,在桌下朝段淩霄招手。
段淩霄面皮繃緊,與淺笑的陸歧真對視一眼,緩緩俯身,一字一蹦,僵硬開口:“我、來...幫你、撿。”
“你作甚?”才到桌下,他低斥。
千秋爾對對手指,貓眼水盈盈睜大:“我...我害羞...你能不走嗎?”
“來之前怎麼說的,此事便要獨處開口。”段淩霄最不耐計劃有變,擡起食指,切開她對着的兩指,“快。”
兩人再次坐起身,齊齊望向對面。
陸歧真嘴角微翹,眉目清潤,望向勾頭交談的二人,聲音和柔,率先開了口:“兩位是有事要告知某嗎?”
輕緩、幹淨、從容。
對比之下,段淩霄面色微讪,手托茶盞,微微側身,背對這邊。
千秋爾霍然站起,中氣十足道:“有!”
這一聲慷慨激昂,驚得段淩霄手中茶盞都灑出些水。
緊接着,就見千秋爾雙眼圓瞪,面色剛毅,僵直胳膊遞出封霞光紅的花箋。
段淩霄遮額的掌心下垂,更深地掩住面容。
跟說好的完全不同...
這架勢,這口氣,遞出的是戰書,還是情書啊...
陸歧真眸光輕落,望向那封夏光跳躍的花箋,朝身側輕輕揮動指尖。
侍女垂額退下。
陸歧真這才起身,與站直的千秋爾平視,凝着她,輕問:“這是給我的?”
“是!”千秋爾面色通紅,捏着花箋的指尖泛白,不知是否太過緊張,她的語氣越發脫軌的響亮。
段淩霄扶桌站起,道:“我有事先...”
“段少俠請留步。”陸歧真向他微笑颔首,“孤男寡女,多有不便,還請少俠體諒。”
千秋爾眨巴眼瞧他,也是一副懇請留下的模樣。
段淩霄坐下。
陸歧真接過花箋,遲疑問:“某現在看?”
“嗯?...嗯!”千秋爾睫毛亂顫,憨态可掬地抿着笑意。
“好。”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花箋被拆開。
千秋爾低垂的視線中,隻可見他勻稱的指骨輕托花箋,浮沉的光塵中,那白皙長指泛出瑩瑩玉澤,削細的指尖泛着淺粉。
像是玉雕的花。
她緊張得雙頰灼燙,喉嚨發疼,耳邊嗡嗡不知是何所響,更奇異的,天上地下的聲音忽遠忽近,時而萬籁俱寂,時而。
一顆心的悶跳,也震天動地。
千秋爾按按心口,喘了口氣,睫毛虛虛輕擡,偷瞧對面。
公子凝眉斂眸,鴉色長睫半掩下,墨玉瞳仁輕移,一行行看下去,很是專注。
娘親,我真的、真的,遇到喜歡的人了。
千秋爾雙眼發亮,明澄澄地凝視他,貓耳悄悄探出發間,雪白絨毛抖動,反射着溫煦的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