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姑娘,”他掀眼,清朗的聲音穿過靜谧光塵,溫柔也幹脆,“愧對心意,某不能受。”
千秋爾發懵愣住。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一滴淚已然滾出眼眶。
陸歧真移開目光,不去看那滴潤濕姑娘睫毛的淚,垂眸望向花箋,道:“見字如人,小千姑娘字迹清正,想來寫下這心意時,亦是待之磊落,是個看事清透的姑娘。”
“咳、咳咳...”正在飲茶的段淩霄嗆咳出聲,他全程低着頭,不知兩人神情,此刻捂唇,眼尾咳得應激泛紅。
“不,嗚。”千秋爾怔怔落淚,聞言像抓到落水稻草,忙從懷中掏出一疊皺巴的白紙,鼻音濃重,語調急切,“這,這才是我寫的。”
“給、給你!”
段淩霄聽到這哭腔,愣了下,這才擡眼。
她鼻尖泛紅,大眼水光滿盈,淚珠如串接連滾落,焦急地遞去那張寫滿爬蟲字的紙。
似乎這能改變什麼。
陸歧真明顯也有些驚愕,瞧着那微顫的手,到底是接了過來。
信中内容一緻,表達心意的人也是同個,那娟秀清爽的字都被拒絕,這醜陋歪扭的字又如何挽回呢?
他擡眼。
面前的姑娘緊咬嘴唇,左眼皮微微耷拉,右眼挑高,淚水止不住淌落,還有兩道清鼻涕扯出,水條條地堆積在鼻頭唇角,很是不體面。
“小千姑娘...”他微偏頭,歎息的語調裡盡是無奈與溫柔,“某之前有告知過,現下無心情愛,姑娘該另尋良人。”
千秋爾擡颌顫吸氣,抽拉拉地疊聲哽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陸歧真低聲又道,瞧向灼豔的荷花池,“對某來說,小千姑娘便也似這荷的風度,是...”
他溫柔擡眼,目光落向她,“是很好的姑娘。”
千秋爾癟嘴,渾圓的淚珠滾過腮邊,越滾越多,内耳廓都堆得濕熱,聽聲時隐隐有些發悶。
——怎麼連拒絕她,都讓她這麼心動啊。
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他蹙眉有些不忍,卻還是輕輕開口:“正因知姑娘是很好的,某才大方将這些話告知。”
“好。”千秋爾坐下,掌心按上臉,用虎口斜抹過淚面,吸吸鼻子道,“我要繼續吃白斬雞了。”
先前遭段淩霄阻攔沒吃夠的,現在可以繼續了。
清風徐徐吹過水亭,兩個男人短瞬愣住,對望一眼,又皆如釋重負地輕笑。
好吧,小妖心血來潮示愛,七情上面,卻不過心。
也好,也好。
千秋爾風卷殘雲吞吃着,陸歧真安靜坐在對面,疊好皺巴的信紙,直到四方整潔,又輕壓上粉紅花箋,一并無聲推去千秋爾那邊。
又倒了杯解暑花茶,沉默放到她手邊。
千秋爾噎咳兩聲,正覺着膩,便順手一口飲盡花茶,忽然開口:“那陸公子。”
陸歧真應聲擡眸,目光清柔。
“你說現下無心情愛,那等你有意了,我再來找你,成不?”
段淩霄面無表情,眼皮跳了跳。
陸歧真微怔,輕笑:“小千姑娘性情爽快,比起情愛,某更願與姑娘義氣結交。”
千秋爾盯着手中雞腿,晃動兩下,颔首:“嘿,我想拜天地,你想拜把子。”
陸歧真笑意微凝。
段淩霄聽不下去了,站起身,拍拍她肩膀:“好了,走吧。”
千秋爾沒理會他,濕漉漉的貓眼望去對面,淚痕猶在,她筆直注視陸歧真:“結交什麼的,還是作罷。”
她睜着才哭紅的雙眼,額發被清風吹得幾縷飛過眼前,眼底情緒不明,聲音卻那麼清晰。
“我喜歡你,隻要靠近你,就想着喜歡你,若是結交,每日看着你也是心思不純,騙不了誰。”
陸歧真瞳仁微微放大,耳垂泛紅,有些狼狽地垂下眼,長睫覆落,截住外面那道明晃晃的熾熱目光。
他低聲道:“那某隻好與姑娘,就此保有距離。”
“嗯...”千秋爾掉淚啃雞腿,很是贊同,“就這樣吧,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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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千秋爾與段淩霄都在街上采買,二人打算煉制識鬼靈器。
“朱砂符紙,玄鐵金光石...”兩人拿着煉器簿子,對應逐個購買,走過數條街。
“再買點罡砂。”千秋爾翻看簿子,指着泛黃的紙張道,“這上面說,加點罡砂能讓器材更堅固。”
集市人頭攢動,吆喝聲此起彼伏,兩側商鋪鱗次栉比。二人站在街邊,她垂頭看簿子,翻得書頁嘩啦作響。
“罡砂,罡砂...”千秋爾低喃,仰頭四顧,忽然瞧見不遠處的店鋪幌子,“有啦,去那家制器鋪!”
段淩霄沉默看她,這時問:“小千,你還好嗎?”
“你問過許多遍啦!”千秋爾扯他向前走,“我該說的都說了,反正我不後悔。”
段淩霄想了想,忽而發現街邊站着個白發老人,正手持草木棒子叫賣糖葫蘆,一串一串,鮮紅晶瑩。
“小千等下。”
不待她回答,他幾步過去,竟直接将那一棒糖葫蘆全買了下來。
“給。”他漆黑的眼看向她,笨拙補充,“多吃點甜的。”
千秋爾憨笑兩聲,接過棒子便抵上左肩,大步朝前走,擁擠人群裡,她鵝黃裙擺漾動,身姿灑脫。
某刻,她蓦然回眸,花頭巾下貓眼彎彎,促狹明亮。
“阿段。”
她晃動紅豔豔的糖葫蘆,沖他擡擡臉,含笑眯起眼。
“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