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承允一番撒謊演戲終于是在賊寇處落了腳。
夜裡,鄉下條件比不上京城,房内隻有一盞蠟燭,燃着微弱的紅光。
橘紅色的燭光微微搖晃,照着他的五官朦朦胧胧的,眼珠子卻透亮無比。
柳竹韻有些不滿咕哝道:“大人可真能扯謊,什麼話都能編出來。”
不知為何,嚴承允久違露出了輕松的神情,淡淡笑道:“在這裡别叫我大人了,也不怕被他們聽出來?”
柳竹蘊回,“知道了。”
她不好意叫得親密,平日裡更是沒親切過,總是“大人”這樣疏遠着,若是要賣乖的時候便稱呼一句“官人”,她能膩上好幾天。
嚴承允反問道:“我難道編的不像嗎?”
柳竹蘊心中切了一聲,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光風霁月一個人,心腸壞的很。
想到這裡,她又不禁擔憂起來,“他們又不是笨人,你一個人在這裡連個内應也沒有,也不怕出事。”
嚴承允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我自有打算,冉冉你不用擔心,傷口再給我看看。”
柳竹蘊聽罷,心想怎麼又要掀裙子給他看,更何況她已經換了寝衣,
嚴承允道:“怎麼出趟遠門性情大變,什麼時候這麼害羞了。”
柳竹蘊被激,回了聲“沒有”,慢慢掀起裙子,兩條腿曲着扭在一邊。她心中忸怩,整個人都是側着,不去看他。
傷口是不流血了,但還是肉乎乎一片。
嚴承允原本隻想看個傷口,沒有什麼别的心思,可她偏偏若有若無滑動雙腿,顯得十分撩人。
還偏偏自己意識不到,弄得他心神不甯。
“這邊沒有什麼好的藥,我帶得的不多,平日裡要小心,不然會留疤的。”
藥膏塗在上面,一陣冰涼。柳竹蘊又覺得疼,不過聽到可能會留疤,她忍也得忍着。
柳竹蘊垂眸,“我自然知道。”
說着臉上露出了失落不安的神情,“我們要在這待到什麼時候?”
柳竹蘊到了寨子裡換了身衣服,這裡衣服也不是什麼精細的玩意,隻是粗麻制成。她從小到大就沒穿過這樣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膚都起了疹子。
這裡吃穿用度都有些不合人意,可偏偏不巧又留了下來。
嚴承允上完了藥,又撫了撫她腿上的疹子,有些心疼道:“都是我的錯,讓你受苦了。”
柳竹蘊本來還有一肚子的牢騷欲說,見他認錯如此之快,都不好意思說什麼。
“沒什麼,我一直呆在屋裡好了,不打擾大人施展陰謀詭計。”
她縮進被子裡,路上受累,來寨子裡又受了驚,一身的疲倦,一點也不想動彈了。
嚴承允坐在床邊,看着她道:“冉冉别忘了,我們是私奔出來的夫妻。”
柳竹蘊一怔,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平日裡演嬌妻還演不好嗎?還是得更纏綿悱恻一點?
“官人放心,我可會騙人了,定不會讓官人失望。”
王雲對嚴承允還有些不放心,于是派了個小兵監視他們到底什麼情況。
小兵在外頭的窗戶紙上戳了個洞,隻見兩人已經躺一起了。
房裡傳來了嬌軟的聲音。
“嗚嗚嗚…我好害怕…官人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的…”
“隻要能在你的身邊,無論做什麼都可以,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小兵對着裡面呸了聲,到底為啥要讓他來幹這種折壽的東西。
夜裡,王雲前來找王霁,對嚴承允很是不滿。
王霁冷笑一聲,道:“我還不知道你什麼心思嗎?我可警告你了,就算真是貪官污吏,他的妻子也是無辜的,不可随意放肆!”
王雲連忙否認,表示自己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隻是單純覺得這人不可信任。
通身的氣質都像是官府的人,恐怕也隻是暫且投靠,若是有了仕途經濟的機會,難保不會倒打一耙。
此時小兵回來,把所聽到的回報給了王霁王雲。
新太守鑲金嵌玉的轎子已經落到了官府,王霁也早也被嚴承允的同身氣度所折服,認為其前途無量。
“看來不像有假。那個嚴桢是個聰明人,說不定還能為我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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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
王雲帶來兵去府衙騷擾了一番,結果府衙居然不像之前那般軟弱,反而和他們較上勁來。
原來天子突然直言要圍剿了聖旗軍以儆效尤,還下調了京官過來,各地官府紛紛集結兵力鉚足了勁要一展身手。
王雲本來隻是想劫些财物,并沒有帶上精銳部隊,一看大事不妙,趕緊往回撤。幾路人馬也不甘示弱,将寨子圍了個水洩不通,帶頭的都督周水谷早就想打了,可偏偏那些個文官膽小如鼠,好幾次都不讓他帶兵。
現在聽說大人物要過來了,才籌謀着開始反絞,真是氣殺他。
王雲感受到了不妙,連忙去通知王霁。
“那嚴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年紀輕輕能做到這個位置,其手段可不是你我能比的。”
嚴承允見他苦惱,道:“可否将地圖給我一看。”
王霁有些猶豫,嚴六畢竟是新入夥的,就這麼讓他看了機密資料屬實不妥。
嚴承允看出了王霁的猶豫,道:“你不信任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姑且聽一聽我的想法。”
王霁示意他講。
嚴承允道:“他們本來就不願意出兵,如今東京的官員來了,所以要做個樣子給他看。而那些将士會卯足了勁兒來邀功,這次隻需故意賣破綻。而在心高氣傲的嚴太師眼裡他們隻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是不可能嘉賞他們,士兵們心中失望,挫了銳氣,下次就不用擔心了。”
王霁想了想十分有理,便如他所說吩咐下去。
果然,那些士兵第一次十分骁勇,後面越來越懶,完全不是對手。
嚴承允又道:“現在的太守之前官至一品,比如還想做出功績好回京,所以不會輕易放棄進攻。必須要讓他們潰不成軍,才會徹底死了這條心。”
王霁道:“所以?”
嚴承允道:“給我看一眼地圖,我自然有辦法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王霁心想,隻是給他看一眼罷了,他還能全記住不成。
嚴承允将地圖看罷,道:“兵無常帥,帥無常師,若是這邊出事,江甯府的禁軍自然不願去救。你到時候派一隊精兵,暗襲龍池城,到時候他們怕繼續輸,就會停手了。”
王霁聽罷頓時豁然開朗,心中暗服。果然是聰明伶俐,有勇有謀。
他讓王雲随着嚴承允的謀算,果然如他們所願,江甯的都督自顧不暇,不願過來。周水谷氣得半死,料定這群賊寇是虛張聲勢,決心正面進攻。
陸院判又一道文書,讓他趕緊回去。
“别打了,大人的轎子就要到了,趕緊準備準備。”
陸院判反駁道:“要是赢了我們還能邀功,要是輸了怎麼辦?萬一大人覺得我們是故意給他爛攤子看呢?大人左遷,本來心中就不舒服,你還給他臉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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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府兵又沒了進攻的氣勢,王霁等人欣喜若狂,設宴招待嚴承允等人。
王雲多有不服,但是這次能夠轉危為安,全是他的功勞,不得不敬佩。
柳竹蘊緩緩走來,她不再穿绫羅綢緞,帶珠翠玉钗,穿得和這邊仆婦一般的粗布衣裳,臉上鉛華洗淨,淡淡春山,如出水芙蓉,露濕桂花。
衆人都凝神摒氣,紛紛羨豔于此美妻。
桌上擺出了不少好酒好菜,與汴京名流飲食風尚大不相同,基本都是胡亂切寫牛肉羊肉就端了上來。
柳竹蘊見罷不禁收斂眉頭,木箸不知從何下手。再加上桌上這麼多的外男,都是粗粝漢子,舉手投足都更加拘束了些。
“哎呀,我都忘記了,嫂子可是大家閨秀,吃不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們要是實在沒地方去的話,不如就在我這先暫住着。”
王霁心想,反正他也無處可去,會汴京必然死路一條,還不如跟着自己一條路走到黑。正好他這裡還缺一個有勇有謀的軍師。
嚴承允點點頭,答應了王霁。
酒過三巡,大家都敞開了聊天,王霁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對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柳竹蘊一怔,果然這個賊子還是有些防備心,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嚴承允說:“是去上香的時候遇到的。她以為我是算命的,我就說了一通好話。”
柳竹蘊手中的木箸差點掉地上,還真是仗着這群人不會看話本子就在那裡胡亂說,一絲都不緊張。
王霁“哦吼”了一聲,果然是還得長得好看,才有千金小姐眷顧。
“那嫂子是故意的嗎?”
嚴承允轉向柳竹蘊,認真問道:“你是故意的嗎?”
“我……”柳竹蘊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說什麼。
她可沒有這善于胡編亂造的功夫,沒有經曆過的事情可不知道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