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烈日又旋上了晴空。
一道白光,鑽進了白玉貞惺忪的睡眼。
他立刻就發覺到了異樣,因為他感到自己身上被什麼東西給沉重地壓住了,他回頭一看,是吳青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的肚子變成了一片毛茸茸的雪白,綿軟嬌小;他難以置信地舉起自己的手,那是一隻粉紅色的幹淨貓爪。
白蛇吓得飛了出去,驚聲尖叫,可他發出來的聲音,卻完全變成了一隻貓在低聲嘶吼的聲音。
白玉貞敏捷地着地之後,隻能驚魂未定地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
這時,他發現,青蛇也已經醒了。
吳青怠惰地躺在床上,他斜趴在床上,一對綠眼睛,正幽幽地瞪着用四隻雪白的爪子站在地上的白玉貞,眼神裡盡是說不出的得意和愉快,甚至,還有着那麼一絲絲痛快的意味。
“吳青!你這是作甚麼?”
白玉貞調動體内殘餘不多的法力,還好,能開口說話。
“早啊,哥哥。 ”
青蛇在床上翻了一下身,伸了個懶腰,他對于白蛇下達的命令,完全置若罔聞。
白玉貞看着吳青那毫不理睬的态度,徹底被激怒了。
“吳青,你這是作甚麼?快把我變回去!” 白玉貞以閃電般的速度,瞬間就跳上了吳青的肩頭,怒視着青蛇,嘴裡發出屬于貓的可怖嘶叫聲。
白貓體态優美地站在吳青赤裸的前胸上,太陽光照亮了室内的一貓,一人。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枕頭,白色的床頭燈,白色的櫃子,白色的窗簾,白色的花瓶。
他的重量,此時也已變成了一隻貓,而不是一個人。
“哥哥,你冷靜一下。你現在可是在我情人的家裡,能不能小點兒聲………”
“哪有你這麼胡來地!”
白玉貞氣地連呼吸,都發出了類似摩托車發動機啟動一樣的低沉聲音,而他變為貓身的腹部,起伏地如此猛烈,像一個不斷充了氣又卸了氣的白色毛球。
一隻原本漂亮乖順的小白貓,兇悍起來也跟大草原上撲食獵物的猛獸沒什麼兩樣。
吳青看着他哥哥變成貓咪後的發狂狀态,竟然有着十二分的開心。
“哥哥,我沒得選,隻有把你變成白貓,這樣就可以方便你能陪着我和我的情人。讓我們三個,在一起快樂地生活了呀。”
青蛇說出這句話時,内心盡是說不出來的舒爽,仿佛跟着洗濯掉了内心深處沉積了一千年的所有不快。
是啊,曾經也這樣有過三個人,在白蛇被壓之前的最後時光裡,許仙,白蛇,和青蛇,也是三個人。
“混賬!”
白玉貞聽見他的話,下意識地就對準吳青的臉,一巴掌拍了下去。
四道極深的貓爪抓痕,鮮血在瞬間淋漓。
順着吳青左邊的臉上,淌了下去。
“你好狠心啊,哥哥!”
就像是四條赤色的溪流,血紅色染透了吳青的半張臉,然後順着他剛毅的下颌,滴落在一片潔白整潔的被子、枕頭、床單上。
海底珊瑚一樣鮮豔。
白玉貞看見吳青滿臉血淋淋的吓人模樣,回過神來,也呆愣住了。
吳青從床上彈了起來,一揚手,狠命地掀翻了被子。
白貓也順勢,跟着從床上跳到了地下。
青蛇走到穿衣鏡前,看着自己臉上皮肉外翻的尖利傷口,手心裡運起了青綠色的法術,催促着讓傷口趕快愈合。
十幾秒後,他的臉上已經完好如初了。
“小青,對不起。我太心急了…….” 白玉貞在吳青身後,看着在鏡子裡仔細療傷的青蛇,不安地踱着步子,來回走動着,卻隻能呆滞而尴尬地安慰道。
白玉貞甚至還在期翼和希望,吳青依舊會是自己印象中,那個1000年前的青蛇
————不管自己對吳青發出怎樣的指令,他總能迅速地站在自己一旁,即使有些時候錯在自己,還未等自己對他開口道歉,青蛇便會飛快地原諒自己,然後在堅定地認定,白蛇這個做哥哥的,對他施加的一切教訓,和一切懲罰,都是絕對正确的,不容置疑的。
可是,1000年以後,青蛇再怎麼愚笨遲鈍,卻經曆了水漫金山的刺激,也經曆了漫長等待的煎熬。
他确乎已經曆了太多的人間事,怎麼可能,還跟1000年前一樣?
“……….哥哥,你就先好好呆在這兒,慢慢休養生息吧,就别想着,再變回人形了。”
青蛇在穿衣鏡裡,撇了一眼那隻站在床上,直直望向自己的白貓。
他看到羽絨被上,被白玉貞踩下了血色的梅花印,這隻白貓,依然有着人形白玉貞那标志性的溫柔表情,倒也顯得十分楚楚可憐。
可吳青依然甩下了這句話,頭也不回地扯下了衣架上的衣服,就奔下樓去了。
“小青,你給我回來!你别走!!……… ”
白玉貞大聲地抗議着,可話從嘴邊出來,全都變成了或長或短、節奏不齊、含義不明的 “喵、喵喵,喵喵喵!……..”
白玉貞此時已經完全說不出人話了。
他陷入了萬端驚恐之中,頹倒了下去。
青蛇臨走前給自己療傷時,又順便給白玉貞的身上多封印了一層法術:讓他無法說出人話來。
白蛇的心底,漸漸升起了對吳青的惱恨:我在雷峰塔下,最後是靠你我之間的美好回憶,才撐到了雷峰塔倒的那天,勉強活了下來。好歹,算是留住了一條殘命。
——這條殘命,隻為了見你一面。
——吳青,最後能支撐我在1000多年活下來的動力。除了你,還有誰?
——1000年後,我不為了尋找許仙,不為了糾纏法海,不為了拜谒菩薩,也不為了請罪佛祖。
——可你,怎能這樣對我?
——小青,我最相信的你,你怎麼可以?
——隻因為我剛才撓了你一爪子嗎?你不是,從來都不會記恨我的嗎?
——而且,你也根本不是那種會記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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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伸了伸爪子,看着自己小巧的貓爪,上面還留着剛才劃傷吳青臉頰時的血迹。
一股悔恨,彌漫上了白蛇的心頭,同時也夾雜着對青蛇的怨尤。
而且,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被青蛇那比自己高深的法術,束縛在這副又軟又蠢的貓咪軀體内,讓他的五髒六腑都錯了位,扭曲而難受。
用四肢腳着地行動,比凡人用兩隻腳行走,更加疲累。
他的整個腰背,無法适應這種柔軟變形的酷刑,而自己的舒張伸縮之力,又在前後相互拉扯。
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快要斷成兩截了。
終究啊,白玉貞作為一條蛇,仍舊忠于本性,此時暗自想着:吳青,不管早晚,我一定要讓你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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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樓下傳來了兩個人的此起彼伏的歡笑聲。
吳青的情人,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白玉貞好奇心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步伐,貓着身體,便溜下了樓梯。
用哺乳動物的四條腿跑起來,真是既惡心頭暈又吃力艱難。
白玉貞覺得自己原本細碎的一身蛇骨,快要被貓形折騰地散架了。
青蛇這哪裡是想讓白蛇“休養生息”呢?
分明是“私心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