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雖來得急促,可消得也快。
縱青白二蛇可倚仗着自己的能耐施雨,也終究翻不過天地掌心的真正主宰去。
大旱他們隻可以緩一時,卻根本無力扭轉乾坤。
夜已三更,雨勢漸歇,風嘯雨促的怒吼已遠去,隻有毛毛微雨,飄進了人間那萬籁俱寂千門萬戶的夢鄉之中。
吳青将白玉貞變成了一隻白色的小貓。
他把白貓抱在懷裡,用衣服的拉鍊護在胸前,打了一輛黃色的taxi,就徑直去了小優家裡。
到了她家,他看見女人房子樓上的燈還亮着,暖黃色的光,讓青蛇感到了久違的安慰。
可是,裡面卻傳來了斷斷續續地哭喊和叫罵聲,女人被燈光扭曲後的身影,在卧室裡随着女人高低變化的動作,正不規律地起舞,被撕扯成了幾塊,宛如鬼影。
在女人的哭泣裡,還時不時地夾雜着冰冷的幹笑,力竭的嘶吼,撕裂着溫馨靜谧的畫面,充滿着絕望、憤怒、和不甘,猶如一個陷入困獸之鬥的女武士。
青蛇站在樓下給他的情人打電話,毫無懸念地,電話那頭是忙音,女機器人的錄音在耳邊響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忙,請稍候再撥。”
他站在大門外,靜靜地看着灌木叢裡那些已徹底枯死了的玫瑰花的棕色嶙峋的枝幹。
經過去年冬天的摧殘,花朵早已萎壞朽敗,隻留縮成球的幹花萼,孤立無援地頂在光秃秃的枝幹上,剩下的就隻有插入地面那些間錯的利刺了,來來回回地炫耀着,這裡也曾經存在過最馥郁熱烈的美好。
青蛇見過小優家玫瑰花開的樣子,像無數女人一樣,這女人也是最喜歡玫瑰花的。
忽然想起了當年許仙故意在自己身上紮下的刺。
懷裡的白貓像是陷入了安穩的沉睡,他隻感受得到哥哥的呼吸,正溫暖地起伏着。
青蛇感覺自己的心口,像是一片裝着溫柔白雲的大海,而他自己,就是一隻在海面上空盡情飛翔的海鷗。
白玉貞即使是被吳青變作了白貓,也好看得緊,清秀憐人,嘴唇和眼角的邊緣,還透出着粉紅的色澤,渾身白色的長毛,正柔順地貼着青蛇赤裸的肌膚,溫熱,作癢,觸感柔和,像是全世界最好的絲絨,而不是像一條清涼涼、光得溜手的白蛇那般冷硬。
半個小時之後,女人終于接聽了吳青的電話,聽到吳青關切的詢問後,女人不出一聲、沒有響動地挂斷電話後,就給他開了大門。
女人從旋轉樓梯上走了下來。可在昏黃的壁燈裡,她面帶着混亂的殘妝,口紅模糊了嘴唇的形狀。因為情緒猛烈的發洩,她臉上白色的粉底也一塊一塊地浮了起來,就在眼底下,還有着兩行墨黑色的眼淚,被沖刷地像是兩道泥石流,在她略顯溝壑松弛的面容上,留下令人驚駭的痕迹。
“小優,千萬别用手去抹,那會讓你不好看的。”
青蛇站在客廳入門的走廊處,望着她,趕緊制止了小優那擦去眼淚的企圖。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已哭成什麼鬼樣子了吧?
“吳青,你來得真好。我好難受……..”
“你剛才,是跟姜華打過電話吧? ”
小優的臉色在吳青提到“姜華”這兩個字的時候,像水紋一樣猛地波動了起來。
“我的氣色是不是糟透了。來,你趕緊坐下,我去衛生間整理一下自己。”
小優收起自己的悲傷,拉着吳青坐在客廳沙發上,自己則快步跑進了一樓側手的衛生間,看到鏡中的狼狽自己,好似一具電影中漂浮的女鬼和幽魂,還是被吓到了,輕聲地叫了出來。
經過一番徹底的洗濯和努力的調整,她再出來後,卻發現吳青已不在一樓了。
“吳青? ”
“小優,我在樓上。”
“你的眼睛還好嗎?這麼晚了,不如把另一隻也摘下來吧?”
小優走上樓,她看見青蛇食指上,正點着自己右眼不知什麼時候掉落在地上的隐形眼鏡。
青蛇知道,這定是對方剛才在電話裡跟姜華發生激烈争吵時,被不小心弄下來的。
“吳青,謝謝你,你總是這麼細緻和貼心。”
小優走上前,從吳青手中接過那片隐形眼鏡,也将自己左眼的隐形眼鏡摘了下來,走到梳妝台,放入了眼鏡盒裡。
已卸了全妝,小優的眼周和鼻翼兩側,因為太長時間的傷心,依然敏感,還有着通紅的顔色。
“小優,我想請求你一件事情,可以嗎? ”
“什麼事,你說。”
女人正平複着自己猶有波蕩的不甯心緒,臉上卻隻能堆起一種凄切的苦笑。
“我能暫住在你家裡一段時間嗎?我自己住的地方,被今天的雷暴給破壞了…….”
“還好,你沒有出事!我就放心了…….”
小優還未等吳青接着解釋完畢,就激動地插話,将吳青一下子抱到了自己的懷裡。
“哎呀,這是什麼?”
女人感覺吳青的懷裡,似乎是多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
青蛇将自己的上衣拉開,露出了一隻漂亮至極的小白貓:“你看,我撿到的小貓,很乖,可是很虛弱。”
“真可愛。”
小優黯淡無神的眼睛,因見了小白貓,而閃現出了一秒鐘都不到的短促快樂,卻很快就落入了黑暗之中。
“你們兩個是打算陪着我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女人感性地說着,将小白貓從吳青的懷裡接過來,輕柔地撫着,然後放到了床上的羽絨被上。
而她魚尾紋橫生卻依然性感好看的單眼皮眼角,又劃下了淚珠。
青蛇心疼小優這日日憂郁深重的神情,就好像她有着源源不斷的淚水,正從她生命活力的源頭湧出來。
吳青總是覺得,這個女人,也許會在眼淚流幹後,跟着枯槁而死,正如她園内那些無人照料的玫瑰花一樣。
“……..你也去過那個老舊的小區,那裡是沒有什麼安防保護設施的。”
“我知道,你來住吧。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希望你能留在這棟空得吓人的房子裡陪我嗎?而不是每次都在早上不告而别,隻寫張字條就走了。 ”
小優那頭濃密的巧克力色卷發,此時正被雜亂地盤成了一個丸子,一些鬓邊的發絲淩亂,撫在吳青的臉上,紮得他心酸。
“我一直都是這樣,不喜歡跟人有太多的糾纏不清。 ” 青蛇如實說了,可他心裡,對于這個女人,多少還是有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虧欠感。
“嗯。這樣挺好的,我懂你。” 小優拍拍吳青的後腦勺,就像是一個知心的大姐姐,安慰地去拍自己家裡弟弟的那種方式。
“吳青,你今天,可以算是我的意外驚喜了。 ”
女人不由地抱緊了青蛇。
可她的眼前,卻浮現出了姜華在電話那頭得意而嚣張的臉,就算自己再怎麼咬牙閉眼,也揮散不去。
她現在,已受夠了糾纏不清,隻想要回一份通天徹地的絕對清淨。
“小優,我隻會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等我拿出錢來,替王姐修好了房間,就會回去的。”
“我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回去了。”
“不行啊,我不能白住在你家,我要給你回報才行。”
吳青這句話,真地不是什麼人話。
他真是白白活了1000多年,情商還是低得要命,他理解起複雜紛繁的人間世界,還是用自己那套沒什麼長進的簡單邏輯。
當然,他本來就不是人。
“怎麼?睡了我這個半老的徐娘,你就覺得嫌棄,還需要付嫖資了麼?”
小優含着淚眼,自嘲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