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之前,青蛇隻是邁着不急不徐的步子,輕飄飄地拐上了卧室的樓梯,一瞥,卻看見了陽台上,在小優身邊蹲成了一尊塑像的白玉貞。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白蛇低頭望向小優,含着淚,笑着問。
他依然還是千年前,那個在白館治病救人的白玉貞。
現在,白蛇臉上那種悲天憫人的專注神情,也是吳青曾見過成千上萬遍的。
白蛇總能替衆生感受到深切的悲傷,每每更甚于生病痛苦的衆生本身。
白玉貞聽到動靜,擡眼看到了吳青,不理他,隻繼續握着小優的手。
女人的嘴角,已經流出了一條細細的血水。
吳青吃驚地睜圓了眼睛,他腳下頓時變得有千鈞沉重了。
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死亡場景。
可這一切,竟然又發生在他的情人身上了。
而唯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因為,小優是他1000年來最愛的,也是最珍視的,第一個凡人。
所以,吳青并沒有像凡人一樣大呼小叫、鬼哭狼嚎地沖過去。
也許是見慣了太多的死亡,以及這樣突如其來的告别,青蛇的行動是異常地不動聲色,就跟剛才一樣,同樣也是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來。
也許,見證過太多死亡,也令吳青這個殺人的妖精,最為明白:死亡,其實是不需要喧嘩,也最不能被打攪的一個嚴肅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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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小優直呼着吳青的身份。
吳青心裡驚了一下,這是一刹那的震驚:她已知道一切秘密和真相了!
小優是聞到了吳青身上熟悉的味道,可她眼前的所見,已經開始像雪花一樣,開始分崩離析了。
“小優,你這是怎麼了?” 吳青說出的話,在常人聽起來,簡直平靜冷血地可怕。
“癌症……, 遺體捐獻…….,我的眼角膜、肺、和心髒,快,醫院……..”
小優的嘴角滾起一串冒着血泡的絮語,在血液的氣泡吞滅她的聲線之前,掙紮着進行最後的喘息。
“什麼,你是說你要捐獻器官嗎?” 吳青凝眉,小心翼翼地上前抱起她,将自己的耳朵貼近她的唇邊。
“對........ ”
青蛇現在的惶惑和憤怒,似黑雲壓城時的超低氣壓,悶悶沉沉地壓在心底,外面看起來雖然完好無損,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被蓄起了多少黑暗而絕望的能量。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吳青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他已經是在強忍着,去維持自己表面上的風平浪靜了。
無人應答。
青蛇的側臉,正感受到小優那似有似無、斷斷續續的呼吸,吹到他的毛孔上。
他無助地看了一眼白玉貞,可是白玉貞回望給吳青的目光,也同樣寫滿了困惑。
“保險櫃,捐獻書,……醫院……..” 女人微微側目,眯眼看着吳青,氣若遊絲。
現在的她,就是一隻在狂風暴雨飄搖中,垂絲懸網的蜘蛛。
哪怕是再堅韌的蛛絲,再自信的蜘蛛,在面對自然命運那摧枯拉朽的毀滅之時,也會崩斷,也要墜落。
“吳青會聽你的話的……..就算他不按照你說的做,我也會逼着他去做的,放心…….”白玉貞安慰着快要魂飛魄散的小優,嘴邊隻能浮現出一絲苦澀的微笑。
白蛇這語氣,多像一個人間的普通父親,正是那種心酸卻無奈地寵溺女兒的語氣。
完全是一副霸氣撐腰的語氣,和無限度愛護的語氣。
可是,這個畫面,又是多麼地不協調和奇怪啊——在這世上,還有哪裡能見到50歲的、面容衰老的女兒,和看上去隻有20多歲的、青春年少的父親呢。
白蛇的手心裡,正牢牢握着他認為的——自己女兒的手。
即使,這孩子,已經投胎轉世過無數次,早已經不是當年他跟許仙所生的孩子。
而且,這位在曆經一千年輪回的凡人,根本渾然不知,那年在炎炎夏日的西子湖畔,那個人妖相戀的、一眼定情的傳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