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當初不認你做我的弟弟，也就不會讓我的女兒..........眼看着她的每一次轉世，都淪落慘死在你這個蛇妖的手底下，而我這個做父親的，同樣作為一個犯了錯的蛇妖，卻隻被壓在雷峰塔下，眼睜睜看着，卻完全無能為力！！”

“這一切因果，都是我造的孽。小青，你本不該摻和進來的！”

白蛇突然抓狂，青蛇還從來沒見過白蛇的表情，有過這樣的淩厲可怖。

“我錯在，不該跟你在一起。當初，打敗你之後，我在就該丢你，留在那個小小的水澤畔，任你是生是死，都罷了。..........我不該多心，不該多心救了你。”

“哥哥，你在說什麼啊？你是在怨我，還是在怨你自己。我，一點都聽不懂。”

“小青，觀音大士曾教給我一個可以短暫預知未來事的佛仙術。那天，在水澤畔，我打敗你之後，面臨兩種選擇：我認你，做你的哥哥，将你帶走，這是其一。又或者，第二種選擇，你我從此各不相擾，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再不相見……..你猜我選擇了什麼？”

“你當然是選了讓我叫你哥哥啊。”

吳青抽了一下鼻子，嘴裡就像含着一口水一樣，詞語含糊地說着。

“我之所以這麼選擇，是因為我已提前預知了，如果我當時放你走，你在不久之後，就會在一場纏鬥裡，被一條蟠龍，給活活打死。”

“…….那時，你就像現在一樣，也是以差不多的姿勢，跪倒在我的面前，我看你那般俊秀，那般有生氣，那般靈動，突然就心生愛憐，不忍心就那樣讓你年紀輕輕、才破殼而出、還未見過大千世界便死去，所以，就提出了要留你在我的身邊，稱呼我做哥哥……..”

“因為那時，一旦你從我身邊溜走了，就必死無疑。”

白蛇的腳心依舊是針錐之痛。

而吳青将自己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腿上，很沉，可白蛇依然靠意志硬撐着，站得穩如泰山。

“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我改變了你的命數，卻也造成了，如今我被鎮壓，你亂吃人的結果。”

白蛇仰頭望着星空，正好有一顆流星從他的視線裡劃過。那會不會是魂歸群星之後的小優呢？

“哥哥………”

吳青看着面容似冰山的白玉貞用極為平淡的語氣說出這一連串的話。

已震撼了吳青的整個世界。

青蛇内心裡有再沸騰的火山，面對着白蛇的這一席話，也将會永遠被塵封起來。

隻有白蛇這份綿延千年的寂寞落雪，才能讓青蛇這座火山不再迸發、不再熱烈。

“原來，當初你是為了救我，才收下了我。”

吳青松了白玉貞的腿，他漸息了眼淚，慢慢地站起身來，直視着白蛇的眼睛：

“也就是說，你當初，是違逆了天命，才讓我一直能活在這世上的，對不對？哥哥，你為了我，很早就把菩薩和佛祖，都給得罪光了，是嗎？”

“嗯。也許吧。我不知道菩薩和佛祖是不是跟我一樣地喜歡你，但看現在的樣子，我确實是把佛祖給得罪了。”

白玉貞唇邊掀起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

“小青，你看你現在還活得好好地，就是你的命不該死。而我，就該老老實實地修煉，而且還應該獨自修煉的。”

“你看那些已經位列仙班之人，哪個不是隐士般刻苦、不理他人、心無旁骛的獨行者呢。可隻有我，偏偏對自己，是過于自信，竟然還妄想拉着你一起修煉。現在想來，就算我當初救了你，也該早早地就放你回去紫竹林。……….我們兩個在一起的500年裡，對于修行來說，完全是相互打擾。”

“小青，是我帶累了你，害得你修行不成。而且還帶累了我自己的孩子……..”

白蛇吐納了一口氣，眉蹙春山，眼波叆叇。

“原來這就是你以前，總忍不住要趕我回紫竹林的原因。可是，你知道，我從來不在乎什麼修行不修行的，我隻在乎，你是不是開心…….”

“你現在還想讓我開心嗎？那就趕緊把保險櫃打開，送小優去醫院，把她身上還能用的器官，都捐獻出來……..”

“哥哥，你别逼我。”

“快去，器官捐獻宜早不宜遲。”

“好吧…….”

吳青摸索了半天藏保險櫃的機關，終于在一幅油畫後面，找到了。

他對準門鎖，用法術一層層地穿透鎖芯。

很快地，保險櫃正面就被燒出了一個洞，整個保險櫃的前門，都融化成了半固體的金屬合金膠凍，掉在了地上。

裡面的瓶瓶罐罐裡，貼着小優手寫的标簽，全都是嗎啡之類的違禁鎮痛藥品。

還有一個透明文件夾裡，整齊地碼放着癌症診斷書，以及隻有三次的病情檢查單子，除此之外，還有幾份簽好了的器官捐獻書。因為她的癌症并沒有轉移到肺部，所以，連帶着肺部，還有心髒和眼角膜，必須要按時捐出。

青蛇看着器官捐獻文件，被死去的小優，感動地無地自容。

他自己，果然還隻是一條無情無意的蛇，而已。

“小青，去吧，我會在這裡等着你回來。” 白玉貞用堅定的眼神看着吳青。

不像是在說謊。

青蛇帶着尚有體溫的小優火速趕往醫院。

當夜，吳青在醫院的走廊外來回踱步，不安地守着。

而室内的醫護人員們，正流程順暢地進行着手術。

吳青眼見着淺藍色的盛放器官的保護盒，分别包裹着從她的身上摘取下來的三種器官，然後又看着醫生護士們像戰地裡打仗一樣，攜帶着小優身上的三份愛，先後被救護車拉着奔赴開往了不同方位的城市，沖向了不同器官所需者的目的地。

眼睛，心靈的窗戶。

肺部，呼吸中生長。

心髒，律動的源頭。

吳青一直忙到淩晨。

完畢之後，小優剩餘的殘軀，正被送往冰凍的太平間。

他的身心俱疲。

凡人間的事情，總是這樣來來去去，匆匆忙忙。

吳青沒想到幾天前與她的吻别，竟成了永訣。

青蛇，第一次明白了生死的可貴。

當他輾轉了1500年，終于學會了情的時候，而教會他的那個凡人，卻已經離開了。

——小優，你前世的，202世裡，是不是有那個賣河蚌的漁家女，還有那個光腳智障的小男孩？

——是不是，你曾經還是那個歌廳裡婀娜的心碎舞女，以及那個滿臉通紅的羞澀侍應生？

是不是，那個哭着祈求不要離開她的富家女，還有那個為了青蛇抛家棄子的中年男人..........難道他們，都是她的前世？

盡管青蛇根本就不知道小優的前世，到底都是哪些人。

現在，在青蛇腦海裡，記得住的，記不住的，那些被他殺死的人，似乎在現在，都換了模樣，全都變成了小優的臉。

——小優，告訴我，你這如風消散的一千年裡，每一次的人生在世，是不是都注定要遇上我，讓我成為你的夢魇？

——佛祖，你為什麼要讓白玉貞和許仙的孩子，受這樣的罪？

——我為什麼要讓她受這樣的罪？

青蛇仰倒在醫院的銀色椅子上，想着這看似無意義的一切。

醫院淩晨的時鐘，在走廊盡頭的牆上跳動着醒目的數字。

“我這條命，是白玉貞給的。既然，他是這麼地在意我，我就不能讓他在家裡幹等着。”

吳青這樣邏輯簡單、直截了當地想着。

他就在辦完了大部分事情後，趕了回去。

别墅内空空蕩蕩地。

白紗簾在陽台上擺來蕩去，翻飛在八扇全部被敞開的落地窗前。

隻有一道晨曦，在昨晚陽台遠處的地平線之上升起，染透了一片鴨蛋黃的紅霞。

而白蛇，早已不見了蹤影。